有人歡喜自然就有人愁。
紇石烈誌寧率領騎兵回到了營寨附近,隨後就在原地等待著兵馬前來彙合。
隨著騎兵部隊陸續返回,紇石烈誌寧心中越來越忐忑,甚至臉上都有了一些惶恐之色。
在他的算計中,此番雖然將漢兒軍步卒全都賣了,卻還是能將騎兵全須全尾的撤出來的。
彆看此番戰鬥慘烈,但除了被夾在天平軍與東平軍中間的那兩千多甲騎,在紇石烈誌寧看來,沒有哪支騎兵是處於死局中,基本上都是想打就打,想跑就跑的狀態。
畢竟,漢軍騎兵少乃是鐵一般的事實。
但紇石烈誌寧卻沒有想到,不僅僅完顏璋沒回來,就連烏延查剌都沒消息了。
而金軍總共三萬騎兵,紇石烈誌寧隻收攏回來兩萬出頭,還有四千多是不頂用的契丹騎兵。
他娘的丟了好幾千甲騎可還行?!
當然,紇石烈誌寧也知道,這些甲騎不可能都被漢軍殺傷了,大部分還是散落在這片戰場上,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可關鍵是,漢軍步卒雖然緩慢,卻還是堅定的壓過來了。
而金軍之前之所以要急吼吼的主動出擊,就是因為後路要被斷。
兩個因素加起來,已經不容紇石烈誌寧在這裡慢悠悠的收攏兵馬了。
“徒單將軍!烏延查剌在何處?你看到了嗎?”
紇石烈誌寧對剛剛抵達的徒單海羅大聲詢問。
徒單海羅步戰了許久,又來回奔襲,此時已經精疲力竭,聞言在馬上喘了好幾口粗氣後方才無奈搖頭:“回稟元帥,末將攻打山東賊中軍南麵,而烏延查剌則在攻北麵,我們二人沒有合軍……不過……咳咳……”
徒單海羅不知道是被塵土還是被水嗆了一口,咳了幾聲方才說道:“不過,劉大郎似乎是親自率甲騎從北麵殺出了,我軍皆是步戰,傷亡慘重,也不知道烏延查剌……”
紇石烈誌寧終於失態:“海羅,你是大金的宿將,為何不去接應一二?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去死嗎?”
徒單海羅還算是冷靜,聞言隻是苦笑:“元帥,我那裡雖然沒有對上劉大郎,可也有山東賊悍將來廝殺,另外,山東賊的後軍也包了上來,若我再耽擱些時間,說不得我也逃不出來了。”
徒單海羅說到這裡,臉色發苦:“元帥,咱們還是輕敵了,不該來的,這場仗不該打的……”
紇石烈誌寧也隻能仰天長歎。
可怎麼可能不打呢?
金國根本沒辦法跟劉淮比誰治下發展的更快,除非女真人放棄國族的身份,完顏雍也改個漢姓。
再過幾年,當漢軍整合了半個中原之後,來河北的兵馬將會更多,火藥與新型火器也會更多,到時候金國拿頭打?
不過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現在金軍雖然失敗,但核心戰力還是保存了很大一部分,總不至於將整個河北都丟了。
徒單海羅咳了兩聲,站在馬背上環視四周:“雖然還有近萬兵馬沒回來,但是,元帥,營寨是不能守的。”
紇石烈誌寧:“自然是這般,這般營壘不甚堅固,是無法堅守的,不過,我在猶豫,究竟要去哪裡。難道要回河間府嗎?”
徒單海羅猶豫片刻,方才艱難搖頭:“大名府還是得守一守的,不說彆的,哪怕是為了這近萬散落在戰場上的兒郎,都得在大名府堅持一二。”
紇石烈誌寧再次沉默了,不過他知道,給他決斷的時間其實並不多。
退回大名府守城,自然是有些成算的。
大名府元城乃是天下堅城,地勢險要,即便漢軍火器銳利,也不可能幾天就把元城炸平了。
元城中還囤積著大量的糧草,物資,金銀,可以犒賞軍士,來恢複軍心士氣。
另外,紇石烈誌寧也不是要死守到底,將那大幾千騎兵接應回來之後,能戰則戰,不能戰全軍以騎兵之利突圍,退守河間府,拉長戰線,為後續襲擾漢軍後勤輜重作準備。
今日雖然敗了一場,卻終究不是不能打。
當然,危險性也是有的。
若是真的被漢軍圍死了,那彆說接應的那大幾千騎,就連這兩萬騎都得葬送了。
但是……為了近萬女真甲騎,這險值得一冒!
如此想著,紇石烈誌寧終於下定了決心:“那就退守大名府,將此地戰報……寫與陛下,在戰後,我當親自去請罪!”
徒單海羅無言以對,隻能點頭:“元帥先走一步,我去把營寨燒了,將其中的簽軍民夫全都攆出來,往東趕。山東賊不是要救濟斯民嗎?且讓他們去救濟!”
紇石烈誌寧點頭:“那就辛苦你了。海羅……此番也不知道謀衍將軍能不能回來,大金的忠臣經不起折損了,你……你一切小心。”
說罷,紇石烈誌寧莫名想起完顏謀衍剛剛對自己的評價。
“說一句乾大事而惜身不妥當,卻也占上一個見小利而忘命。”
如今自己竟也在關鍵時刻無法豁出去,豈不是正應了那句乾大事而惜身嗎?
想到此處,紇石烈良弼微微有些茫然,在恍惚中撥馬離去了。
徒單海羅微微搖頭歎氣,隨後立即讓麾下兵馬去執行計劃。
這招還是十分狠毒的,因為被刀逼著驅趕出來的簽軍並不是向著某個方向,以整齊隊列逃跑,而是四散而逃。
營寨中算上民夫,一共有將近四萬人,如此多的人漫山遍野的跑,不會對單個士卒造成影響,卻會嚴重妨礙大股兵馬的行軍。
“讓開!讓開!”張白魚率領甲騎,一邊驅散人群,一邊向著金軍營寨處前進,此時他已經可以看到彼處所冒出的黑煙,知道是金軍在撤退前要焚燒營寨,心中更是焦急。
“王二,你去告訴耶律興哥還是典論他們,輕騎莫要在兩翼護衛了,讓他們把這些百姓驅趕到北邊,快!越快越好!”
然而當耶律興哥接到命令的時候,猶豫了片刻,最終采取了最輕柔的行動。
麵對一群恐慌的百姓,就如同炸了營的軍隊,被擊潰的士卒一般,最好的辦法就是任由他們到處逃,等到他們累了之後,再派遣兵馬進行收攏。
其次就是一個字,殺。
用刀與血帶來的恐懼,讓百姓恢複清醒,並且服從命令。
張白魚來不及等第一種方法奏效,可耶律興哥卻根本不想用第二種方法。
不說劉淮正在身後看著,也不論斬殺這些簽軍民夫到底算不算殘民,就說遼騎營一群歸化女真人、契丹人,他們想要繼續在山東立足是要合群的。
哦,其他各軍都很克製,就你們遼騎營迫不及待的舉起屠刀,是不是心中有些怨望?
耶律興哥心中既然猶疑,反應在軍事上就是麾下將士同樣畏畏縮縮。
張白魚與呼延南仙二人惱怒之際,後方傳來了軍令。
令騎兵暫停追擊金軍,一部先去占據金軍營寨,就地飲馬休息,其餘騎兵協助後續兵馬收攏簽軍,並且完成對金軍步卒的合圍。
既然戰場已經亂成了這個樣子,那就先將這些幽燕漢兒拿下,再論其他。
張白魚與呼延南仙二人無奈,卻不敢不從軍令。
此時恰逢王友直與梁遠兒也率軍趕到,雖然一路上掉隊的人甚多,但還是有千餘前鋒抵達了金軍營寨附近,隨後連盔甲都來不及披,就開始列陣。
金軍潰兵被夾住,發現無路可逃之後,終於開始大麵積投降。
劉淮一路上驅馬不停,一邊走,一邊口述軍情政令。
他幾乎是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跟在他身側的文書拿著炭筆在木板上匆匆記錄。
“傳令,讓各部軍法官都動起來。大戰之後,軍紀更要嚴明,嚴禁私刑虐殺俘虜。”
“給陸先生傳令,讓他立即率領五鹿軍護送行軍醫院前來此地。讓五鹿軍參與清掃戰場。”
“各部收攏兵馬,所有輕騎甲騎在結束作戰任務之後,立即去休息飲馬。我需要他們在一個時辰之內,就能立即出發追擊敵軍!”
“傳我軍令,此次俘虜眾多,卻不能枉顧軍法,當行三十抽一殺!”
“傳我軍令……”
劉萼癱坐在地上,看著劉淮遠遠而來,又聽到對方軍令不停,周圍參謀軍事時不時還要補充什麼,他想要說些什麼,卻見劉淮都沒看他一眼,就已經匆匆離去,不由得歎了一聲。
由於靠近官道,而聽了一言半語的丁大興見劉淮沒有停下來詢問一二,也有些失望。
雖然劉萼不是丁大興親手擒獲的,不能算他的功勞,但這畢竟是露臉的機會,讓丁大興期待了好一會兒。
他扔下了手中倒掛的劉萼認旗,對著劉萼說道:“你當真是好運道,既然大郎君發話了,待會兒就讓醫官們來給你治治腿。”
劉萼扶著腿,看著路過的訓練有素的漢軍士卒,嘴唇蠕動幾下後,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兀那漢子,你們山東……山東義軍為何能如此厲害?我親手練出的兵馬我知道,不是廢物,卻為何連一丁點便宜都占不得?劉大郎許了你們什麼好處?”
丁大興正在尋找地方收攏兵馬,一開始不想搭理劉萼,但架不住這廝問個沒完,終於不耐說道:“你這不是已經把關竅說出來了嗎?自然是大郎君給了我們天大的好處,才會使得眾人歸心,豪傑效命的。”
劉萼搖頭:“我還是不明白,這得需要多少財貨?你們山東又得盤剝多少錢糧,才能養得起這麼多兵馬?”
丁大興臉色有些鄙夷:“劉總管,看你的年歲是個長者,見多識廣,為何如此淺薄?
天下豈止財貨才是有用之物?我等在金賊治下的時候,無尺寸之地,官賊橫征暴斂,盜賊四起,朝不保夕,常常吃不飽飯,更彆說讀書識字了。一場大水、一場旱災、一次冰災,很有可能就會一村一鎮死絕。
然而魏公與大郎君來了之後,我等地也有了,糧也有了,房子也重新建了,兒郎子孫們也有書可以讀,還可以參加科舉,當上官吏,你說這難道不值得我拚命嗎?”
劉萼隻是靜靜聽著,最後方才緩緩搖頭:“兀那漢子,你是軍官,是明事理的,自然也會知道這番道理。但我不信,難道山東大軍中所有人,都如此明事理嗎?須知,百姓都是最愚昧,最無知的,你們那劉大郎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將這番道理,掰開了揉碎了喂給所有人。”
丁大興明白過來,指了指那些甲士:“其實很簡單,一顆賊頭,山東中原授職分田五畝,河北職分田十畝。”
劉萼恍然大悟。
這真是厚賞。
幽燕的土地都在各個大族或者猛安謀克戶手裡,劉萼根本無法對士卒做這種許諾。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開疆拓土,即將將所有政治勢力清掃一遍,重新分配土地的劉淮,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大財主!
想到這裡,劉萼感受到一股來自內心深處的戰栗。
劉淮大勢已成,麾下有如此將領,如此軍卒,以萬眾一心之勢開辟國家,天下又有誰能阻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