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安遠耳鳴症狀並沒有消失,也聽不清都頭所言,但他此時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一定要到河邊去看看。
雖然身著重甲,但在侯安遠不計體力的狂奔之下,還是很快抵達了圩子北側。
在這裡,兩處河堤猶如左右雙臂一般,伸進了小沂河,形成一片人工的港灣。
村民就在這圩子之中停泊漁船,收拾魚獲。
而如今,這片水圩子中停著的三艘大型水輪船,其中一艘已經冒起了濃煙。
圩子上還有幾名漢軍士卒,正在與攀登上來的水匪搏殺。
河堤並不是十分寬闊,也不是十分堅固,無論是漢軍還是水匪,都是深一腳淺一腳的互相搏殺,不時有人慘叫著跌落到水中。
水圩子的缺口處,已經有五六艘小船駛入進來,不停的向外射火箭,有些落到了水輪船上。
曹鬼在船頭大喊大叫:“都給老子住手!彆他娘的射火箭!都他娘的住手!”
然而喊殺震天的戰場上,哪裡有人能聽得到曹鬼的話呢?
此時曹鬼看著那艘冒著濃煙的大船,心中也在滴血。
這可都是戰利品啊!怎麼能付諸一炬呢?
想到這裡,曹鬼不由得有些後悔,不應該讓各船升起火盆的。
原本指望水匪能突破水圩子,用火箭遙遙點燃村中屋舍,可誰成想到,這些水匪真的是爛泥糊不上牆,竟然因為幾支從水輪船上射來的箭矢,就急吼吼的用火箭展開了反擊。
不過事到如今,再說這些也沒用了。
曹鬼讓自己乘坐的首艦向東偏了偏,帶著其餘水匪儘量遠離其餘兩艘沒有著火的水輪船,生怕再給點著了。
原本他還想著用跳幫的方式登船,如今看來還是算了吧,老老實實登岸之後,與那些山匪對漢軍形成前後夾擊之勢,戰勝後再分配戰利品吧。
這些即將登岸的水匪,正好跟前來支援的漢軍對上。
這時候侯安遠理論上應該先去處理即將登岸的水匪,但他此時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侯安遠原本看到那群醫學院教授都已經下船,在一處院子裡集合之後,心中已經安定下來,然而環視人群,卻沒有見到徐爾雅的時候,他立即就提起了一口氣。
侯安遠不顧耳鳴依舊,上前拉著正在大呼小叫的楊倓喊道:“楊教授,徐大夫呢?!”
楊倓焦急說道:“徐大夫在船上!船上火起的時候,我們就已經下船,但她卻說船上還有些記錄沒有拿,就折返回去了。可這都小半刻了,她卻還是沒出來!”
侯安遠隻是模模糊糊聽清了幾個字,卻在楊倓的比比劃劃中大約知道了徐爾雅似乎依舊在船上,不由得大急。
“時旺!你帶人收拾賊人!”侯安遠一邊大聲下令,一邊解下身上盔甲:“徐大夫還在船上,我去把她救出來!”
時旺接過侯安遠的頭盔戴上,隨後就被其中汗臭熏得頭暈,不由得將頓項掀開:“你會水嗎?”
侯安遠被冷風一吹,覺得頭痛稍緩,耳鳴卻依舊沒有減緩,根本聽不清時旺在說些什麼。
他將脫下所有鎧甲之後,將一柄短刀彆在腰間,向著已經出現明火的水輪船衝了過去。
“渠帥會水!”魏三將侯安遠脫下的披膊係在身上,大聲說道:“渠帥之前為了給俺們找吃食,潛到河裡摸魚,能憋半刻鐘呢!”
時旺聞言放下心來,甩了甩已經有些疼痛的手指,將扳指換了個位置:“魏三,護住我!你們幾人,三人一組,甲士在前,堵著那些水匪殺!”
另一邊,侯安遠剛剛跑到碼頭上,就看到水輪船與碼頭之間的搭板晃了幾下,掉落在水中,而冒著黑煙的水輪船也漸漸升起了明火,逐漸遠離岸邊。
侯安遠見狀,不僅沒有止步,反而邁開大步飛奔向前,踏著碼頭的邊沿,一聲暴喝,飛躍而出。
他原本想要抓住船幫,卻因手一滑,直接跌落到了水中。
侯安遠卻沒有氣餒,立即抓著船舷側邊的凸起處,向著船上奮力爬去。
“呼!呼!”侯安遠感受著寒風的吹拂,身上濕淋淋的衣服也逐漸變得僵硬起來,不過抓著船舷的手卻時不時感受到一片火熱,顯然是有些船艙已經燒了起來。
這讓侯安遠不由得心中有些慌亂。
“不會的,不會的,徐大夫吉人自有天相,不會出事的。”
如此想著,侯安遠抓住了船幫,登上了甲板,隨後就用袖子捂著口鼻大聲吼道:“徐大夫!徐大夫!”
此時火焰已經在甲板上升騰起來,並且引燃了船帆,使得整個桅杆變成了巨大的火炬,巨大的劈啪聲不絕於耳。
在這種情況下,莫說侯安遠的耳邊依舊轟鳴,聽不清東西,就算他能聽清,也不見得能聽到徐爾雅的回應。
“靜心,靜心!我來過這條船的!”侯安遠捂著口鼻,腦中還在急速思考:“我當時,是來搬運糧食,書房,書房就在……”
如此想著,侯安遠立即轉身,來到舵樓的第二層,一腳將大門踹飛了出去。
命運沒有捉弄侯安遠,他在這處書房中看到了暈倒在地的少女。
少女手中還拖著一個牛皮布袋,看著其中的形狀,大約有三四十本書冊。
此處濃煙更甚,想來是徐爾雅上船之後,火速將筆記收納到牛皮布袋中,卻在不知不覺中缺氧,以至於剛走了幾步,還沒有出艙就昏倒在地。
侯安遠連忙上前,扶起徐爾雅,用濕漉漉的袖子擦了擦對方的臉:“徐大夫!徐大夫!”
見到徐爾雅沒有動靜,侯安遠將她扛在肩上,隨後拎著牛皮包來到甲板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甲板的空氣比較清新,還是因為被扛著的時候比較痛苦,徐爾雅咳嗽了兩聲,轉醒了過來。
“徐大夫!這一兜子書太重了!帶不走!帶不走的!”侯安遠感覺到動靜,把徐爾雅放在甲板上,喘著粗氣說道。
在經曆了一夜廝殺,又折騰了許久之後,哪怕以侯安遠這種活力十足的潑皮性子也是感到一陣疲憊。
他的雙手都在顫抖,渾身也是一陣無力,他清楚的意識到,如果想要救下徐爾雅,是絕對沒有辦法扛走這幾十本書冊的。
徐爾雅同樣喘了幾口粗氣方才說道:“那就不要管我,救這些書冊,這裡麵……這裡麵有一百二十五條人命,一百二十五人死了,方才有的結果!不能毀在這裡!”
“啊?”侯安遠見到徐爾雅嘴巴一張一合,卻是聽不到任何言語。
徐爾雅見狀,乾脆指著那一牛皮袋子文書點了點頭,隨後又指了指她自己,連連搖頭。
侯安遠知道了徐爾雅的意思,卻根本不可能接受,然而他瞟了一眼那一袋子書,卻猛然想到了之前對小孫做手術時,楊倓的言語,不由得心中又是一顫。
總會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如此想著,瞥了一眼甲板下升騰出來的黑煙以及隱隱閃爍的火光後,侯安遠將目光投向了岸邊。
此時這艘水輪船已經飄出了大約十步,已經無法一步跳回去了,而且以侯安遠如今的臂力,也很難將這麼多書冊扔到岸上。
這年頭書冊不隻怕火,更是怕水,筆墨在水中一過就會暈開,到時候神仙難救。
侯安遠感受著周圍的熱量,心中焦急,卻猛然看到了兩步外的一團纜繩,心中立即就有了主意。
他連忙上前,拔出腰間短刀,割下一段纜繩,用繩子將牛皮袋子封口後,又纏了幾圈。
將牛皮袋子纏成了大粽子後,侯安遠深吸一口氣,抓住繩子的一頭,在空中掄了幾圈,憑借慣性,這袋子文書就如同流星錘一般向岸上飛了過去。
侯安遠也來不及看結果了,他立即俯身抱起依舊昏昏沉沉的徐爾雅,大聲說道:“徐大夫,捂住鼻子,等會兒用嘴喘氣!”
見徐爾雅點頭,並用手捏住了鼻子後,侯安遠抱著徐爾雅,從船舷處一躍而下,跳進了水中。
初春冰涼的河水迅速灌到了兩人每一個部位,從高處落下的衝擊使得徐爾雅脫離了侯安遠的懷抱。
侯安遠在水下閉著眼睛,左手奮力抓去,感覺抓到一隻手後,立即向著河麵遊去。
“呼,呸,徐大夫……”侯安遠抹了一把臉,咧開大嘴,剛剛想要詢問對方有沒有事,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滿臉虯髯胡須的麵容。
曹鬼在登岸的時候,被岸上的漢軍甲士打入水中,潛行到此,還沒找到方向就被一隻大手拉了上來,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此時也正在發懵。
但兩人也隻是各自懵了片刻,立即就意識到對方是敵人。
侯安遠是更加焦急的一方,因為他不知道徐爾雅會不會遊泳,他立即用左手抓住了曹鬼的手腕,隨即從腰間拔出短刀來,自水下向前刺去。
可曹鬼也是浪裡白條般的人物,他經曆過的水中廝殺太多了,如何會在陰溝裡翻船?
曹鬼見到侯安遠右肩膀一沉,就知道這廝是要有水下的小動作,也顧不得右臂被捉,雙腿連連撲騰,直接踹到了侯安遠的右臂上。
在水下用招原本就費力,更何況侯安遠已經疲憊得不得了了,胳膊挨了這一擊後,右手短刀竟然直接脫手。
“你這小賊人!真當你曹爺爺不會殺人不成?!”曹鬼獰笑著伸出手去,掐住了侯安遠的脖子,用力向下摁去。
侯安遠也顧不得抓著曹鬼右臂,奮力掙紮起來。
兩人在水中纏鬥片刻,各自嗆了幾口水後,侯安遠還是落入了下風,呼吸漸漸困難,意識也漸漸模糊起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一柄匕首從身後插進了曹鬼的後頸。
原本占據上風的曹鬼臉色一凝,隨後就奮力回頭,想要看清楚是誰,在最後的意識中,他隻看到了一名在水中撲騰的白麵書生。
“操,竟然毀在萌兒手裡……”曹鬼心中莫名升起一陣不甘,隨後就喪失了意識。
侯安遠也差不了多少,他渾渾噩噩的向著水底沉去,隻不過很快就被人拉著胳膊從水中拽了出來。
“呼,呼!”侯安遠感覺著有人用雙臂環繞著自己胸口,向著岸上遊去,待到後背接觸到硬地麵的時候,他方才劇烈咳嗽起來,並且強行睜開眼睛:“咳咳咳……咳,徐……咳……”
救他上來的甄寶玉渾身顫抖著說道:“放心吧,我……我先把她拉上來的……已經被學徒們架著……架著去換衣服去了……”
見到侯安遠還想要掙紮起身,甄寶玉乾脆摁住了他,安慰道:“援軍已經來了,賊人已敗,不用你拚命了,待會兒……待會兒就有人來給你換衣服……阿嚏,阿嚏。”
侯安遠其實什麼都沒有聽到,但伴隨著耳邊越來越嚴重的耳鳴,他終於抵抗不住暈眩與疲憊,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