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信在教場得了晏翊的應允後,少年激動的心再也安耐不住,直接就尋到了西苑,抬手就是兩個金餅賞給了趙嬤嬤。
“蕙娘的風寒如何了?”晏信還是想親自將這好消息說於她聽。
趙嬤嬤道:“老奴日日都去看,這兩日宋娘子明顯是好多了。”
“那便好,我還在亭中等她,讓她多穿些,莫要著急。”一提到宋知蕙,晏信眉眼中儘是暖意。
宋知蕙這風寒本就是她故意為之,算不得重,再加上晏信送來的各式藥材,早就好了七七八八,她是故意熬著不去見他,為的就是激這少年一把。
如今似是有了效果,不然他也不會這般早,便著急忙慌來尋她,且聽趙嬤嬤說,他直接來了西苑正門,能夠如此明目張膽,以晏信的性子,事情應當是穩妥了。
窩在這王府後宅裡,她根本逃不出去,隻有去了晏信身側,她才能尋機會離開,隻是沒想到,事情會進展的如此順利。
宋知蕙等這一日已經許久,她坐在梳妝台前,細細查了指尖上的蔻丹,又清了口齒,將唇脂在唇瓣上薄薄點了一層,待快乾透時,又添了一層她特地調製的蜜油,這蜜油不僅吃起來香甜,在日光下還透著晶瑩的亮光。
她從櫃中挑選了兩人頭一次在石亭見麵時的那件衣裙。
淡淡的鵝黃色,雖說有些單薄,可越是單薄,才能越是激發男子的保護欲。
宋知蕙穿上衣裙,梳好發髻,深吸一口氣,帶著雲舒朝外走去。
石亭內,晏信已是坐不住了,不住朝那園口的方向張望。
直至那抹鵝黃出現,他終是忍不住頭一次快步迎了過去。
看到來人的瞬間,宋知蕙紅了眼尾,“公子……”
晏信一陣心疼,忙問她,“怎麼了蕙娘?”
宋知蕙搖了搖頭,那雙勾人心弦的眼睛直勾勾望著晏信,“我隻是許久未見公子,心裡惦念……”
她聲音越說越小,耳垂也在寒風中愈發紅潤。
晏信又是何曾不想,不過想到接下來的話,他揚起了唇角,與宋知蕙一道並肩而行,朝那亭中走去。
“我今日有一喜事。”晏信道。
宋知蕙驚訝問他,“何事?”
晏信故作神秘,隻笑道:“先與我下棋,若你能贏,我便告訴你。”
第一盤宋知蕙故意輸給了晏信。
她笑盈盈望他道:“公子好厲害啊,我都招架不住了。”
晏信何曾被人這般誇讚過,且還是如此嬌滴滴一女娘,他那後脊不由又挺直了幾分。
要說他近日來棋藝的確得了長進,前兩日與那洪瑞下時,逼得洪瑞都失了臉色。
第二盤晏信又贏了。
宋知蕙一副沒心思再下的模樣,將晏信逗笑,指著棋盤道,“蕙娘今日不夠專注,總是看我作何?”
宋知蕙紅著臉頰,輕咳兩聲。
直到現在晏信才反應過來,宋知蕙今日穿得太過單薄,趕忙起身脫下最外麵那層裘衣,要給宋知蕙穿。
“這可使不得,我若穿了,你可怎麼辦?”宋知蕙連連擺手,自責道,“都怨我,一想到要見公子,便著急出來,忘記添衣了……”
晏信一聽這話,心都要酥了,哪裡還會怪她,乾脆直接起身過去將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
兩人靠近之時,一股好聞的甜香撲入鼻腔,晏信心緒驟然淩亂,恨不能當即便攬她入懷。
“聽話,穿上。”晏信語氣輕緩,雙手隔著那裘衣,按在她肩上,“你剛病愈,不能再沾了寒氣。”
宋知蕙緩緩點頭,終是接受了這番好意。
晏信望著麵前那紅潤晶瑩的朱唇,喉結抽動,慢慢朝她靠近。
宋知蕙慌忙垂首與他避開,不管晏信現在說得多天花亂墜,不到她離開西苑的那一刻,她是不能輕易讓他觸碰的,否則男人那性子,輕易得到便不再珍惜,沒準過兩日就又尋了旁人,她豈不是白費一番力氣。
宋知蕙作勢羞澀,朝那園口方向的雲舒和侍從看去一眼,“下完這盤棋,公子該與我說到底是何喜事了。”
晏信深吸一口氣,也慢慢恢複了理智,他將她鬆開,又坐回了原處。
這第三盤棋,眼看宋知蕙又一次處於劣勢,晏信徹底安耐不住,他這養氣功夫到底還是略遜一籌。
他落下一子,抬起眼目不轉睛望著宋知蕙,“今晨父王與我說,東西兩苑,隨我挑。”
宋知蕙訝然抬眼,“挑什麼啊?”
晏信含笑看她。
宋知蕙怔了一瞬,一副此刻才反應過來的模樣。
她唇瓣微張,不可置信地望著晏信,“王爺允了?”
這當中的驚訝也不全是作假,畢竟她的確沒想到,晏翊會將她這般輕鬆放過,不過仔細想來,晏翊那般性情不定之人,做出什麼都不算稀奇。
晏信眉眼柔情地朝她點頭,“蕙娘,日後我定不再讓你受苦了,今日就從那西苑搬出來吧。”
雖說之前已經猜出幾分,可如今切切實實聽到這番話,宋知蕙深吸了一口氣,遂又緩緩呼出,那激動的神情溢於言表。
“日後……便有公子護我了。”
她與他眸光相視,那雙水一樣的眸子裡,泛著晶瑩,
“蕙娘……”晏信緩緩抬手,一麵要幫她拂去那眼尾的淚珠,一麵想對她訴說情愫,可就在他即將觸碰到她麵容之時,一道熟悉的沉冷聲音忽然傳來。
“怪不得洪瑞說你棋藝漸長,原是在躲在此處偷學了。”
亭中二人皆是一驚,朝那園口看去。
是晏翊。
晏信知道晏翊不喜宋知蕙,下意識便立即收回了手,可轉念一想,他已得了晏翊應允,便正了正神,起身去迎。
宋知蕙隻是掃了一眼,便趕忙垂首,跟在晏信身後,隨他一道上前。
晏翊彎著唇角,似笑非笑,又是一副辨不出喜怒之色,隻下,便闊步來到亭外。
身後的晨光將他身影照得極長,再加上他原就體格寬闊,此時竟如同一團陰雲籠罩在這二人身前。
“父王。”晏信朝他行禮。
“王爺吉祥。”宋知蕙屈腿,儘可能將自己隱在晏信身後。
晏翊沒有說話,神情也不辨喜怒,隻靜靜打量著身前這兩人。
他的目光最先落在宋知蕙身上,看到她今日一身明亮的鵝黃衣裙,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之前幾次去安泰軒時,她皆身著冬衣,將自己裹得厚厚實實,哪裡能如此刻一般凸顯出玲瓏身姿,再看她肩上搭的裘衣……
晏翊眸光沉了沉,提步朝亭中走去,“來,孤看你們下棋。”
在他走過宋知蕙身側時,宋知蕙莫名感到一陣寒意,她又朝晏信身側縮去。
晏信朝她做了一個唇語:彆怕。
宋知蕙緩緩點頭。
與三人初次在春寶閣見麵的那晚一樣,晏信與宋知蕙下棋,晏翊站在二人身旁觀看。
隻是與那時相比,此刻晏翊帶給宋知蕙的威壓感,似乎更加強烈,對麵的晏信卻渾然不覺,當真開始與她認真下棋。
晏翊垂眸的瞬間,就被那白花花的指尖上那抹鮮紅所吸引。
嗬,還特地染了蔻丹。
晏翊負在身後的手,緩緩握拳,“可選了人?”
聽似平靜的聲音從頭頂落下,晏信臉頰騰地一下便紅了,下意識抬眼看向宋知蕙,想到晏翊對她的不喜,遂還是先將話咽了回去,“兒臣正、正在選……”
“哦?”晏翊語氣依舊淡然,“孤聽聞,你是直接從教場尋過來的?”
宋知蕙早已心中敲鼓,晏信似還未聽出異樣,紅著那張臉道:“是。”
“未曾用膳,不餓?”晏翊問。
晏信落下一子道:“不餓。”
好一個不餓,想必是此處的美色就能將他喂飽了。
晏翊不再開口,從身上取出那雙黑色手套,慢條斯理地戴了起來,“這兩月多,你日日會來?”
宋知蕙餘光掃到他動作,那股不安感更加強烈,她怕晏信會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便搶先道:“公子與奴婢隻是偶爾會……”
“放肆。”晏翊語氣倏然沉冷,“孤何曾問你?”
宋知蕙當即擱下手中棋子,起身跪地。
晏信也是一驚,可看到宋知蕙如此驚懼的模樣,便顧不得其他,立即護在了她的身前。
看到這一幕,晏翊忽地嗤笑一聲,那聲音令人心尖也跟著顫了一下,“你想要之人,是她?”
說罷,一雙冷眸落在晏信身上,“想好了再回孤。”
晏信此刻已然意識到了不對,但一想到身後之人是他的蕙娘,便握緊雙拳,肯定道:“是,兒臣想要之人正是宋知蕙。”
“不可。”晏翊冷道。
晏信也不知從何處來的勇氣,竟開口反問,“為何?父王不是說了,隨兒臣挑?”
晏翊沒有回答,隻含著那抹冷笑看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宋知蕙。
好一副柔弱不堪,懼怕到極致的模樣。
他記得在安泰軒時,她可比現在的膽子大多了。
晏翊眸中更冷,嘴上還噙著那抹冷笑,開口問道:“你呢?你可願意?”
宋知蕙顫聲回道:“奴婢卑賤,不敢做主,全憑公子……”
“自知卑賤,還敢覬覦孤的兒子?”晏翊沉聲將她打斷,那不怒自威的神色,連晏信都被嚇得朝後退了一步。
可垂眼看見猛地瑟縮了一下的宋知蕙,晏信又頓時心疼不已,想到他已是男人,而非一個孩童,便再度鼓起勇氣。
“不關蕙娘的事!”晏信抬起眼來,生平第一次出言反駁晏翊,“是兒臣心悅蕙娘在先。”
蕙娘?
晏翊沒有說話,緩緩朝兩人身前走去,晏信這才發現晏翊戴了手套,驀地心口一沉,定定地站在那裡不敢再動。
“府內姬妾無數,孤要你挑,你便挑了一個妓子出來?”晏翊腳步停在了宋知蕙身旁,居高臨下地低睨著道,“便是隨意拉個婢子過來,也比她乾淨。”
晏信著急反駁,“不,蕙娘不臟,她……”
“晏信。”晏翊幽幽朝他看去,“一個妓子就勾得你方寸大亂,若日後上了戰場,去了朝堂,你何如立身?”
單聽看這番說詞,便如同一個苦口婆心的慈父,在教導兒子。
可這話從晏翊口中道出,那詭異的平靜感卻讓人感受不到半分慈愛,反而愈發覺得膽顫。
“蕙娘沒有勾引兒臣,是兒臣……”晏信這次開口,氣勢已明顯不如方才。
未曾勾引?
他從前以為她在他身側那番舉動是在蓄意勾引,如今看到她與晏信在一處的模樣,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處心積慮。
晏翊麵色已是沉得可怕,他抬腳踩在宋知蕙鵝黃的衣袖上,“如此天寒地凍,她與你見麵隻著單衣,不正是要你寬衣給她?”
被當麵戳破戲碼,宋知蕙將頭垂得更低,卻聽身前又傳來晏信的聲音,“父王真的錯怪蕙娘了,這裘衣是我硬要給她的。”
晏翊忽地笑了。
那沉沉的低笑聲仿若是從地底而出,令人毛骨悚然。
片刻後,“咣當”一聲,一柄匕首落在兩人身前。
“是你殺了她,還是孤親自動手,將你二人一並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