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翊一把扯下破布條,墨發如瀑布般再次傾瀉而下。
粗糲的大掌在感受到那股絲滑與冰冷的瞬間,他撩開衣擺,久忍後的火焰眼看便要被冰涼覆蓋,便聽那書冊下傳來了宋知蕙的聲音。
“若奴婢在著書時還需常行此事,還望王爺能將十日延期。”
饒是宋知蕙的語氣再是輕緩,甚至還帶了絲請求的意味,可此刻落在晏翊耳中,便是一種挑釁,因為從未有人敢這樣與他說話。
“你在拒孤?”晏翊輕撫著手中墨發,語氣卻明顯起了怒意。
劉媽媽曾教過,若是有求於人,便在他承興之時開口,且還要將分寸把握得當,就是在他起興後迫不及待的時候,隻要你開口,他必定一口應下。
從前與趙淩的時候,宋知蕙嘗試過這個法子,劉媽媽沒有說錯,趙淩毫不猶豫就能點頭應下。
她知道晏翊不是尋常男子,這個法子興許於他無用,可她還是想試一試,卻沒想都到了這種時刻,宴翊還能如此克製。
“奴婢不敢拒王爺,隻是……”
“滾。”
晏翊扔下手中墨發,也重新係了腰帶,落下衣擺。
他動作不緊不慢,語氣也是平平淡淡,可越是如此,越讓人後脊生寒,“你是真當孤非你不可?”
說罷,他將宋知蕙頭上的書取下,抬手便朝炭盆中扔去,就好像與她肌膚相觸後,那書便變得肮臟不堪。
“楊心儀。”他念著她名諱,一把將她麵前的紙抽出,隨意看了一眼,便又扔進火中,“這世間,還無人能拿捏孤,至於這東西,孤不介意它失傳。”
不等宋知蕙開口,他揚聲喚來劉福,“日後不得孤的傳見,她若敢自行尋來,先責二十棍。”
二十棍落下,能折半條人命。
劉福聽出晏翊這是真的惱了,趕忙應聲,將宋知蕙帶了出去。
他也不知這二人之間到底怎麼了,按理來說,一連三日都允宋知蕙近身,說明這人是入了王爺眼的,怎就好端端下了這樣的令。
兩人正朝院外走,正好碰到尋來的晏信。
宋知蕙臉上墨跡未擦,頭發也是散亂在身後,她垂首行禮時,輕柔的嗓音聽著有些沙啞,且那眼尾似還有些發紅。
晏信很想問問她怎麼了,可礙於劉福在身旁,隻攔了他道:“公公是要去何處?”
劉福俯身行禮,笑著回道:“老奴送宋娘子回西苑。”
晏信頷首道:“先代我進去通傳,我有事要向父王稟報。”
這安泰軒也不是沒有旁人能進去通傳,可晏信既是開了口,點名要他進去,劉福自然不好拒絕,正打算喚個人來送宋知蕙,便聽晏信有些不耐地蹙眉道:“讓她在此等著便是,你還不快去。”
“這……誒,是,奴才這就去。”劉福讓宋知蕙莫要亂走,隨後轉身一甩拂塵又跨進院裡。
“你怎麼了?”晏信屏退身側侍從,壓了聲問宋知蕙。
“奴婢無事的。”宋知蕙眼尾愈發紅了,潔白的貝齒輕咬著紅唇,一副不敢訴說的模樣。
奴婢?晏信不解,她已是府內姬妾,怎麼還以奴婢自稱,且不是傳言她被義父恩寵了兩日,怎瞧著一副受了磋磨的模樣?
再想起早晨教場那一幕,晏信心中疑惑更深,實在想問個清楚,“你與……”
可話才剛出口,便看到劉福邁著小碎步朝他走來,晏信長出一口氣,隻好移開視線,將話重新憋回肚子裡。
但宋知蕙散著發髻,垂眸紅眼的模樣,卻在晏信腦中久久不散,他站在書房外,勻了幾個呼吸,逼自己平複心緒,隨後推門而入。
到底是做了多年父子,晏信一進門就能覺出晏翊情緒不對,那神情看似平靜,卻含著一股怒意。
他小心翼翼上前行禮,一抬眼看到淩亂的書案,又看到地上那撕破的青色布條,瞬間又想起了宋知蕙。
“何事?”晏翊沉冷的聲音打亂了晏信的思緒。
晏信立即斂眸,咽了口唾沫,“兒臣……兒臣想到修建大壩一事,若國庫不盈,可下方至地方,以各處封地往年稅收為參照,定額收貢。”
“有何益處?”晏翊問。
晏信分析道:“先前所提全國提高稅收一事,恐會引起民怨,若朝廷根據各方情況定額,再由各方自行想辦法補齊額度,便不會讓百姓怨至朝廷,至於地方是用何手段斂財的,便是後話,至少先解決了眼下江南災情一事。”
“依你所說,是要將朝廷壓力,轉移至地方?”晏翊抬眼看他,“你可知地方急於上貢,勢必會欺壓百姓?”
晏信上前道:“若是何處的百姓生怨,便讓朝廷派人去平息,對那地方官員或是罷免,或是貶職,總之,此計一出,百姓隻會怪至地方,怨不到上頭。”
說著,晏信朝著洛陽的方位拱了拱手,“且還會感恩上麵,替百姓平怨。”
“誰與你出的主意?”晏翊唇角含笑,讓人猜不出他是喜是怒。
晏信猶豫道:“是……是兒臣自己……”
晏翊低低笑道:“這計謀若是智賢軒裡任何一個人提出的,孤今日定是要剁了他腦袋。”
晏信小腿一軟,將頭垂得更低,“兒臣……”
不等他開口,晏翊便冷聲將他打斷,“若四處皆生民怨,你晏信可是打算將大東地方官員全部撤換一遍?”
“兒臣知錯,兒臣隻是……”
“單說這兗州若是惹了民怨,到時候是殺了你平息民怨,還是殺了孤?”
“兒……”
“滾。”
晏翊徹底不願再聽下去,他實在不明白,少時聰慧的男孩,如今怎地笨至如此程度。
晏信被罵的臉頰通紅,整個人都跪在地上。
這可是他想了許久才想到的法子,也是問過自己院中門客,確認無誤後才鼓起勇氣尋了晏翊。
卻沒想還是被貶得一文不值。
見他跪在地上窩窩囊囊,半分血氣也無,晏翊心中更是來氣,順手操起硯台就朝晏信砸去,“還不滾?”
連躲閃都不敢,如何能做他靖安王的兒子?
宴翊眸中怒意更甚。
左肩挨了重重一下的晏信,卻不敢出聲,他蹙眉起身,恭敬行禮後,這才轉身離開。
出了書房,在院中侍從的注視下,晏信逐漸挺直了腰背,麵對晏翊的羞辱,他早已習以為常,旁人更是見怪不怪。
他提步朝外走去,餘光掃見肩頭的墨跡,恍然間又想起了宋知蕙方才見他時,紅著眼尾,咬唇不敢直言的模樣。
是她害了義父失了幽州大計,義父自是恨她都來不及,怎會恩寵於她?
且義父還用弓箭射她,那般遠的距離,三箭齊發,先不提義父會不會失手,萬一忽然掀起一陣風,她也會當即斃命。
寵愛一個人會對她行如此危險之徑?
晏信不信。
這般想來,義父隻是將她叫至身前折磨吧?
定是如此。
這般一個柔弱女娘,怎麼能受得了?
晏信一邊琢磨,一邊走,不知怎地,一抬眼便來到了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