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岸邊信號不算好,葉寧看著陸司淮走到東側角落才停下腳步。
葉寧莫名鬆了一口氣,可一偏頭,看到了姚博文。
他沒走,仍舊站在這邊。
葉寧有些疑惑。
他知道陸司淮在走之前對姚博文說了一句話,但沒聽見說了什麼,他也沒心思打探,隻是困惑地皺了皺眉:“姚總有事?”
姚總:“……”
姚博文清楚地看見葉寧眼中“你為什麼還不走”的疑問。
天殺的他也想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站在這裡!
“呃…沒事,”姚博文直覺他不能把陸司淮剛剛說的話跟葉寧說,於是編了個謊:“就是覺得這邊風景不錯,來看看。”
葉寧腦子很亂,現在隻想一個人待著,於是順著姚博文的話點了點頭,然後走開。
“那我不打擾姚總賞景了。”
姚博文:“……”
姚總就是臉皮再厚,此時也不好再跟上去。
他看著葉寧走遠的背影,又看了看周遭。
這麼多人都在,總不至於出岔子。
姚博文最終收回視線。
而不遠處的一個海乘看著崖邊接電話的陸司淮,轉過頭,朝著身邊的教練使了個眼色。
教練點頭,朝著陸司淮走過去。
情人崖不像一般的跳水崖隻有細窄的台子,它連綿一片,錯落的岩石縫隙間生著模樣奇特的草木,最西側的位置還栽著幾株人工種植的木麻黃樹。
許是長了很多年,根係已經紮得很深。
樹被養得很好,挺拔繁茂,足夠將一個人的身影藏住。
葉寧就避著人群,站在崖邊,被樹影籠罩。
海風拂過臉龐,像長輩溫柔的手。
葉寧靜靜看著海麵,思考了一下午的念頭一齊湧上來。
如果跳下去,能回去嗎?
如果回去了,這個世界會不會回到正軌?
如果回去了…他跳下去,會不會嚇到翟文星他們?還有這個世界的爺爺,會不會知道他落水的事?
那如果…沒回去呢?
海風依舊溫柔,吹著身後木麻黃的枝葉,發出輕軟的摩擦聲。
它們都沒能給葉寧答案。
可葉寧總有種預感,心底的那道聲音告訴他,跳下去,他得試一試。
那種預感很強烈。
所有念想和顧慮在心底一一閃過,葉寧遙遙望向天際,最終腦海裡隻剩下一句話。
十月了。
再過一月就是霜降,南山的柿子該紅了。
“柿子該紅了。”葉寧低著頭,很輕地說了一句。
柿子紅了,他還要去南山給爸媽掃墓呢。
今年還多了一個小老頭。
他得回去。
來到這個世界後,他都沒夢見過爺爺。
小老頭一定生氣了。
就讓他試這一次。
隻這一次。
如果醒來還在這裡,那他再跟翟文星和爺爺道歉。
葉寧閉上眼睛,腦海卻忽然閃過一隻骨節分明的手。
海風拂過腕間,有點涼,像是殘留著一道不屬於自己的體溫。
葉寧眼睫不自覺顫了顫…如果醒來還在這裡,那順便也給陸司淮道個歉吧。
葉寧深吸一口氣,最終朝著崖岸的方向往前走了一步,縱身一躍——
就在葉寧即將墜入海麵的瞬間,遠處提前傳來“撲通”落水聲。
翟文星幾人還在思考是誰做了第一個吃螃蟹的,卻聽到一位海乘的尖叫聲:“不好了,陸總怎麼掉下去了,快救人!”
海乘暗喜的神情幾乎要藏不住,心神都被任務完成的好消息占據,剛要去尋找徐梁瑞的身影,一轉身——
陸總怎麼站在這裡?
他不是應該在海裡嗎?
陸總站在這裡,那剛剛在海裡的人是——
他猛地往下一瞥,看到一道熟悉的橙色身影。
——正是要把陸司淮推下海的教練。
海乘失去所有反應力,呆愣在原地。
然而就在他化為木樁的間隙,在離教練幾十米遠的地方,“砰”一聲,被驟然破開的水麵掀起一道白色浪痕,有什麼東西墜入海中。
翟文星他們還沒從那句“陸總掉下去”的尖叫中回過神來,耳邊緊接著又是一道“撲通”聲。
聲音有點遠,有點偏,可所有人聽了個正著。
翟文星腳步微亂,朝著聲音的方向循聲往下看,邊看邊說:“誰膽子這麼大,怎麼不打聲招呼……”
翟文星目光隻能抓住一點白色的身影。
很普通的白色,今天這艘船上最常見的顏色,就連翟文星自己現在也是一件白色的短袖。
可在這一瞬間,翟文星就像一個被提前透題的學生,還不等他思考,一個答案已然出現在腦海。
他猛地回過頭,朝著岸上那群人喊:“葉寧呢?葉寧在不在!葉寧呢!”
一道風聲由遠及近,從翟文星耳邊快速擦過。
風聲過後,又是“砰”一聲。
又一道聲音自底下水麵傳來。
翟文星堪堪隻能看到一抹影子,他聲音凝滯:“剛剛跳下去的……又是誰?”
朝這邊瘋湧的人潮給了他答案。
“靠靠靠!陸總怎麼也跳下去了?”
“怎麼回事啊?!”
翟文星周身像是被閃電過了一遍,電光石火間,他猛地想起一件事來,嘶聲朝著遠處還在發懵的教練喊:“愣著乾什麼,救人啊!葉寧沒穿防護服!”
他話音落下,又有兩個人躍入海中。
這次翟文星看清了,是姚博文和徐梁瑞。
之前還隱約能看見的屬於葉寧的白色身影徹底消失在海麵,翟文星著急地算了算時間,葉寧沒有浮出水麵換氣。
翟文星再也等不住,隨手抓過幾個救生用具,跟著姚博文和徐梁瑞縱身一跳。
“文、文星怎麼也下去了?!”
“操!文星都下去了,還等什麼啊!”
“右邊!葉寧跳的位置好像在樹那邊!我們從那邊下!”
“桐姐我真是求求了,你就彆跳了,我知道這邊不算高,出不了事,但萬一……靠,你屬泥鰍的啊!”
“倪桐怎麼也下去了!!!”
岸上混亂到無以複加。
等陶鑫磊和丁力氣喘籲籲跑過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平日最注重形象的幾位千金趴在懸崖邊高聲喊著左邊右邊,一群少爺抄著岸邊的救生手環、救生衣,下餃子似的一個接著一個爭先紮進海裡。
丁力這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場景,驚得嘴巴都在打哆嗦。
而此時的海麵下。
冰冷的海水將葉寧徹底吞沒,黑暗、窒息、無聲,一望無際的海,葉寧卻不覺得害怕,他閉著眼睛,沒有掙紮,沒有叫喊,像是一艘因為觸礁靜靜沉沒的小船。
海水衝撞著,氧氣越來越薄,葉寧好像聽到血液流過耳部血管的聲音。
這感覺和他剛穿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很像。
葉寧漸漸鬆開攥著的拳頭——
腰間驟然一緊。
葉寧還來不及思考什麼,他已經被人托起。
周身的海水以一種不規則的力量重新湧動,不斷向上,葉寧隻覺得越來越溫暖,像是在靠近陽光。
“砰——”
破開水麵,輕薄卻擁擠的氧氣占滿胸腔。
“找到了找到了!”
“快上岸!”
“文星,彆往那邊遊了!陸總找到葉寧了!”
海浪聲挾著誰的呼吸聲落在葉寧耳畔,一下一下,葉寧本能地嗆出一口冷水,呼吸急促起來,和耳畔的聲音纏在一起。
周身的漂浮感驟然消失,身體懸空,他像是被人抱著走了一段路,然後安穩放在溫暖的地麵。
日光打在臉上,葉寧無意識皺了皺眉,被海水浸成一縷一縷的睫毛顫了顫,下一秒,有人將他眼睫上的海水輕輕抹去。
葉寧緩緩睜開眼睛。
乍破的天光順著他還沒恢複力氣從而顯得格外吃力的眨眼頻率,忽明忽滅落在這人眉眼間。
葉寧思緒仍然是空白的,像是還擱淺在海裡。
他看了很久,失焦的眼睛才重新有了落點,他極其緩慢地抬起手,冰涼的掌心貼在陸司淮的臉側。
溫熱的。
能觸碰的。
真實的。
是陸司淮。
“還在這裡啊。”葉寧喃喃說了一句。
原來沒回去。
跳進海裡也沒能回去。
葉寧忽地有些難過。
翟文星他們七手八腳從海裡爬上來,入眼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陸司淮將葉寧抱在懷裡,葉寧渾身濕漉,發尾眼睫都留著水痕,白色襯衣貼身,卻並不狼狽,他小心翼翼抬起手去觸碰抱著他的那人,眼眶通紅,像是在哭。
翟文星心中如颶風過境。
從知道葉寧跳下水到跟著跳下去再到現在上岸,他心中就反反複複閃過一個問題:葉寧為什麼突然跳下去?
而現在看著眼前這一幕,再想起葉寧跳海之前,岸邊那一聲“陸總怎麼掉下去了”,翟文星總算知道緣由。
——葉寧以為陸司淮出事了,所以跟著跳了下去。
靠,他之前竟然還懷疑陸司淮下船就要被甩了!
可眼下顯然不是多想的時候,翟文星一把拿過剛送過來的浴巾,遞給陸司淮:“先給他擦擦。”
陸司淮一言不發接過浴巾,替懷裡的人簡單擦過發尾。
“哪裡疼。”陸司淮問。
葉寧像是反應了好一會,搖了搖頭。
陸司淮用浴巾將人裹住,朝著翟文星淡聲說了一句“我先帶他回彆墅”,然後抱著人轉身朝後走。
剩下身後一群瞳孔地震的人,在漢馬島午後的風中徹底淩亂。
陸司淮抱著葉寧已經走遠,可岸上仍舊無人說話,所有人入定似的停在原地。
直到一道茫然的女聲打破死寂。
“剛剛…葉寧說了一句什麼?”
“我沒聽錯的話,好像是…你還在這裡…什麼的?”
“…什麼意思?”
“還能有什麼意思,你還在這裡,就是幸好你還在這裡,幸好你沒出事……”
“這話是對雲想這位陸總說的吧?”
“總不能是對我們說的……”
“所以葉寧這麼慌張跳下去,是以為陸總掉進海裡了?”
“所以他們兩人這是……”
“……”
死一般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