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頹廢之後的振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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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的宣泄是有量的。一整個晚上,洛城都在茫然與混亂中打轉,像無頭蒼蠅一般在四壁陡立的房間裡亂撞,始終找不到出口。現在指著聞人律大罵一通,又嘶吼一陣,心裡反倒清明了許多。

被眾人七手八腳地拖到訓練館外的廣場,他振臂一掙,沒甩開。躁火不禁又起,洛城低吼一聲:“行了,鬆開!”曹教練這才將手放下來,頭疼地看著他:“你說你……”埋怨的話說不出口,隻好歎口氣,又把手搭到他肩膀上:“走吧,咱們去吃個夜宵,好好聊聊。”

“不用。”洛城生硬地再次甩開他,麵容決絕好似油鹽不進,一心隻想著縮到旁人看不見的地方去:“我累了,你們也回去吧。”

他跌跌撞撞地往大門走去,腳步倉皇,像隻爭鬥落敗的受傷雄獅。曹教練不放心地看著他背影,半晌還是沒忍住,大喊一聲:“你檢查沒問題吧?”

洛城沒有回答他,走到街邊匆匆打了輛的士,在悶熱的夏夜中絕塵而去。

大半夜的不想回家。司機問他去哪兒?洛城攤手攤腳地靠在後座上,對著車頂沉默著,半晌才用乾涸的聲音道:“去望海路。”

……他忽然很想念老媽家裡那間窄小的臥房。他曾經在那兒住了十三年。

小時候的記憶是很鮮活的,想忘都忘不掉。洛城記得那時媽媽不愛做飯,每到飯點,他就會循著左鄰右舍的飯香跑去蹭飯。今天張叔家做的是燜排骨,明天李嬸兒家做的紅燒魚,他都一一蹭過去,餓死鬼似的就著湯汁吃兩大碗飯。人家氣得發笑,叉著腰罵:“洛夢娟!你養兒子好輕鬆,飯都不做一頓,乾脆讓他跟我家姓好了!”

媽媽就從牌桌上歪出半個腦袋,不耐煩地道:“哎呀,又不是不付你飯錢!喏——”從當天贏的錢裡抽出幾張丟過去:“晚飯那頓也幫我解決了吧!”

洛城個兒高,長得又快,十二歲就一米七五了,成日裡帶著整個街區的小孩兒招貓逗狗。他愛打架,經常闖禍,人家父母拖著孩子找上門來,講理些的,媽媽就好聲好氣地給人賠禮道歉;趾高氣昂的,她就叉著腰跟人對罵。有一次洛城把人打瘸了腿,老媽賠了好大一筆錢,回來就抽出棍子揍他:“下手也沒個輕重!你那麼愛打,好,我讓你打個夠!”

……洛夢娟女士說話算話,第二天就把他送到了拳館,從此以後天天有架打。

想起往事,洛城歪頭靠著車窗玻璃,莫名笑了一下。

熟悉的街景逐漸出現在眼前,老舊房子、亂七八糟的電線,門麵鱗次櫛比,大半夜的一家燒烤店還開著,食客熙攘,生意興隆。他下了車走過去,隔著十來米的距離,那老板已經看見了他,“嘿”一聲笑出來:“阿城!這麼晚,你怎麼跑過來了?”

洛城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王叔,還不是想您的手藝了。”

中年人自得地笑起來,反身進店鋪裡掏了張折疊桌子出來遞給他:“自己擺啊,我給你烤那老幾樣……老婆!拿幾瓶啤酒,要冰的!阿城來了!”

尋了個邊緣的位置把折疊木桌擺好,又拖過一張空的塑料椅坐下,洛城放鬆了身體靠著椅背,雙眼茫茫望著燈光下形形色色的食客,總感覺自己處在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之中。今日發生的一切其實都是假的,是個噩夢罷了,明早醒來,他依舊是原來那個強壯而純粹的alha。

不多時,王叔端著一煲皮蛋瘦肉粥放到他麵前,笑道:“先吃點兒粥,肥牛馬上就來!”過了兩分鐘,王嬸也來了,雙手各拿著2瓶啤酒,額上滲著密密的汗:“你看我,忙得差點兒把酒給忘了!喏,我放在這裡,你慢慢喝啊。”

“沒事,嬸兒你們忙。”

王叔的皮蛋瘦肉煲還是那麼鮮香嫩滑,吹吹氣喝一口,整個胃都暖呼呼的,配上薑絲的微辣,能激出一身的汗。洛城埋著頭接連不停地吃了十幾口,著急忙慌的,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追趕他。半晌,白瓷勺子忽然頓在砂鍋邊,隨即“當啷”一聲放下了。他沒有抬起頭,收回手撐著臉,就保持著這樣一個不願麵對現實的姿勢,咬牙靜默了許久。

一滴滴水珠砸在木桌上,點出重疊的圓,夏夜的氣溫悶熱,它們像夜雨,凝固在這無風的夜裡。

……老天爺怎麼跟他開了一個這麼大的玩笑呢?

再抬起頭時,洛城的淚已經止住了,神情若無其事,隻有通紅的眼眶泄露出一絲端倪。王叔又拿來了他喜歡的肥牛、黃喉和掌中寶,撒了足足的辣椒和孜然粉,香辣到衝鼻子。洛城立即吃了一大口,裝作被嗆到的樣子咳嗽兩聲,擠出眼淚道:“叔,太久沒來光顧,這個辣度我都吃不習慣了!”

“哈哈哈哈,你早說呀!來來給我,我拿回去幫你抖一抖,刷點兒蜂蜜水再烤烤!”

……總算是蒙混了過去。

身心俱疲,洛城垂著頭,從兜裡摸了根煙來抽。以往備賽期他是不會抽煙的,但今天實在難以自控,心煩意亂的,就在酒吧裡跟人要了一包。

這種煙身形細長,煙味較輕,帶著股特彆的香味,像是oa抽的花香煙,不夠解癮。洛城擰著眉隻用力吸了幾口,一支煙就快沒了。又掏出一支正想點燃,一隻手突然從身側伸過來,拿走了他的煙,同時訝異道:“阿城?你怎麼在這裡。”

不禁渾身一抖,洛城猛地回頭望,見來人居然是自己的發小兼體校同學,陸良。老友相見,分外激動,那一刻洛城呆呆的,幾乎酸了鼻子,抿著嘴角用力拍一拍邊上的椅子,又著急地去抓他手腕:“陸良!好久不見,來,跟我喝一杯!”

陸良“哎”一聲,推開他手:“我先去找王叔點單,不然跟你說話肯定要耽誤的。”

望著老友略微發福的背影,洛城吸吸鼻子,突然覺得分外懷念。兩人自小在同個街區長大,年齡相仿,都愛惹事生非,那叫一個臭味相投。上初中後,洛城開始練體育,陸良看見了,回家也跟爸媽鬨著要練。於是兩人一齊上了體校,一個練散打泰拳,一個練田徑。但不同的是,畢業後洛城順利走上了職業的道路,陸良卻回到老家考了個教師資格證,當了一名中學體育老師。

“你當職業那麼好走?”那時陸良慨歎著這樣跟他說,“我練到第二年就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了。體育這玩意兒,天賦壓死人,我還是不為難自己了。”

如今九年過去,陸良臉上隱約的不甘已經徹底消失,剩下的隻有對生活妥協後的閒適。大半夜的,他穿著背心和大短褲走過來,腳上趿著一雙人字拖,笑容可掬:“你怎麼跑回來了,最近不是備賽麼?”

洛城不想聊這個,自顧自拿起啤酒往他麵前一墩:“來,陪我喝酒!”

“哎喲,不行。”陸良麵露難色:“要是以前,我肯定跟你不醉不歸,可最近我跟我媳婦兒在備孕呢,煙酒暫時都戒了。”

備孕?……洛城好似很錯愕,雙眼後知後覺地瞪著,一副恍惚神情。

見狀,陸良便繼續解釋:“她三十三了,我年紀也不小,咱們要講究優生優育嘛,克製點兒是應當的。不然要是生出個不健康的孩子,那哭都沒地方哭去。”說著,他轉而拿起小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苦蕎茶:“我以茶代酒,啊?陪你喝兩杯,待會兒肉烤好了我就得回去,老婆在家裡等著我呢。”

“嗬,”洛城悻悻地乾笑一聲,“感情真好啊。”他也把啤酒放下了,默默地學陸良喝熱茶,但身上酒氣依舊濃烈得很。陸良一直很關注這個老友的比賽日程,知道他30個小時之後要稱重,於是忍不住問:“你怎麼還喝水啊?……這會兒不是脫水的緊要關頭嗎。”

洛城垂著腦袋,一頭卷發已經亂成雞窩,西裝也歪歪斜斜的,處處都透著頹唐:“……我都不想打了。”

陸良聽得一怔,心中不禁低呼:不是吧……但麵上並不顯,隻狀若隨意地道:“乾嘛,碰見什麼難題了,跟哥說說。”

“……跟你說也沒用。”

“我幫不上忙?”

“一丁點兒都幫不上。”

陸良自然知道幫不上,隻不過想借此打開話頭而已,卻沒料到洛城的口風那麼緊,一點兒信息都不透露。見他麵色沉悶,陸良慢吞吞吃了口肥牛,試探著問:“……那,你臨場退賽的話,你的公司豈不是要賠很多錢?”

是啊,是要賠很多錢。洛城忽然感覺食不下咽了,自暴自棄的衝動與責任心左右拉扯,難受得他又開始脹氣想吐。嗆水一般的酸澀感再次從鼻腔漫了上來,他喪氣地放下簽子,五官全部沮喪地往下撇,那模樣簡直像一隻被趕出家門的流浪狗:“我,我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此時洛城的整個上半身幾乎都伏了下去,弓著背與大腿平行,兩隻手用力拉扯著頭發,痛苦又徒勞。

陸良嚇了一跳,趕忙放下肉串去安撫他,拍拍肩膀:“乾嘛呀這是?……哎呀,沒那麼嚴重,你彆自己嚇自己!你還記得夢娟阿姨以前怎麼說的嗎?——又不是死了,哭什麼哭!對吧?人除生死無大事,遇見問題就想辦法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能解決的!”

……能解決嗎?洛城艱難地喘息著,心中的惶恐愈發難以控製。

現在他肚裡有個莫名其妙的孩子……或許可以偷偷打掉,但距離比賽隻剩下兩天了,自己不可能在賽前動手術。可要是帶著這個東西進行極限脫水,效果難以保證……他肯定會超重的。稱重不過的話,如果格倫奧康納同意比賽,自己就要把出場費分給他30……可是,可是,以這樣糟糕的狀態站走進八角籠,他怎麼可能打贏呢?

“……輸了也沒關係嘛。勝敗乃兵家常事,就連ks也在生涯前期輸過一次,你又怕什麼?這次輸了,下次再殺回來就是,觀眾也喜歡看這種複仇的戲碼啊,對不對?但你如果現在退賽,公司要賠錢不說,你的備賽團隊也拿不到獎金了,甚至ufc那邊也不會再給你匹配好的對手。而且,你應該也知道,粉絲們最討厭臨場退賽了。他們能接受偶像站著死,但絕對接受不了臨陣脫逃!”

幾句話振聾發聵,聽得洛城心頭猛地震顫起來,將信將疑地抬起了頭:“……現在還來得及嗎?”

見他好似回心轉意,陸良終於籲一口氣,放鬆地笑起來:“你是專業選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脫水的效率。”

事已至此,好像也隻能這樣了……硬著頭皮上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所有的事,先等比完賽再說。

思忖良久,洛城終於定定神,扯過紙巾擦乾淨嘴,沉緩地站了起來。陸良立即用力拍巴掌,捧場道:“哎,這才是咱們望海街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城嘛!……你呀,今晚就先回去好好睡一覺,明早起來認真脫水,稱重比賽,不然啊——”

說著,他忽然露出個無賴的滑黠笑容,臉上肥肉擠作一堆:“這一次我買的格倫奧康納贏,你不比賽,我就拿不到錢啦!”

“嘿你——”洛城那個錯愕,那個哭笑不得,當即一個側踹,狠狠踢翻了老友的凳子。

第二天一早,曹教練在場館角落正跟備賽組成員們商量著如何去洛城家把他勸回來,身後一個沉穩的腳步由遠及近,背包“簌”一聲放下,傳來了洛城微微沙啞的聲音:“磊哥,今天你們想想辦法,幫我快速脫水吧。”

眾人愕然回望,就見這個平日裡率性落拓的高大鬥士此刻宛如一匹大病初愈的駿馬,靜靜地立在那裡,等著他們給他配上鞍韉。曹教練不禁怔愣了很長一會兒,幾乎無法相信眼前這個神情沉悶的人是洛城——他小心地走過去,輕聲問:“你……身體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洛城不假思索地回答,“肯定能打完後天的比賽。”

“那……那好吧,你過來,我們稱一下體重。”

整個團隊的人做夢一般跟著他倆走到角落,洛城脫了上衣僅著短褲站上體重秤,屏幕顯示當前體重為201斤,距離輕重量級最高體重還有17斤……眾人倒吸一口涼氣,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洛城僵立在那裡,嘴角難堪地緊抿著。半晌,他張張唇,悶頭走了下來,一邊穿鞋一邊澀著嗓子道:“減吧。能減多少就減多少……總不能讓這次頭條主賽開天窗。”

“也隻能這樣了。”歎口氣,曹教練拍拍他肩,攬著他朝器械區走了過去。

聞人律很快收到了消息。

“他回來了?”剛掛電話就聽見陸庭風這樣彙報,聞人律擰起眉,總感覺洛城這一次的情緒太過詭異,來得快去得也快,令人摸不著頭腦。他難以置信地晃晃手機,不解道:“剛才煜哥還跟我說他去醫院打聽了,洛城的檢查沒什麼大問題——那這家夥昨晚到底是發的什麼神經?”

“我怎麼知道。”陸庭風撇撇嘴,懶得深究:“反正他這人四六不著的,不是一天兩天了,也就隻有你慣著他。昨晚他大喝一通酒,前幾天的脫水成果通通報廢,現在差了足足有十七斤!……你還是趕緊想想怎麼跟dana談補償比例吧。”

還能怎麼談?該賠多少就賠多少唄!……聞人律也頗為頭疼,心想這次減重恐怕要進桑拿房了,希望不會搞出腎衰竭。

正琢磨著如何平衡減重的最低限度與賠付的比例,沙發上癱坐著的陸庭風好似刷到什麼新聞,像隻貓似的彈了起來,“臥槽”一聲直衝到他麵前:“昨晚洛城去酒吧約炮被人拍到了!上新聞了!……萬雲傳媒?操,又是褚雲爭!”

麵色一瞬間變得鐵青,聞人律搶過他的手機,屏幕正中央赫然就是洛城在酒吧裡摟著oa親吻的大特寫!再仔細看內容,“昨夜九點,即將出戰ufc第289期數字賽的格鬥選手洛城出現在xx酒吧,與幾個性感火辣的oa前往酒吧的包房,度過了不為人知的半個鐘頭……”

……操!

惱得把手機往桌上一拍,聞人律隻覺呼吸暴湧、頭痛欲裂,那瞬間捂著額什麼也不想說。陸庭風把手機拿過去繼續看:

“……然而,就在洛城離開酒吧後,與他共度春宵的oa向筆者透露,洛城居然是個‘銀樣鑞槍頭’,中看不中用,隻昂揚了一分鐘不到便偃旗息鼓,根本無法開始。一次不成功,他又嘗試多次,卻都以失敗告終……”

“臥槽!”陸庭風驚呆了,“原來洛城是因為這個發的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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