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水的流程,洛城其實已經很熟悉了——為期五天左右,先猛灌蒸餾水,再斷水,每天逐步減少水的攝入量,但依舊要暴汗訓練,以此來減去體內的水分。這個過程聽上去好像很輕巧,但實施起來卻分外磨人心智。洛城每次減重都會情緒暴躁,以往的爽朗與不羈全部消失,剩下的隻有無邊無際的心煩意亂。
這時候,備賽團隊都識相地不去惹他,其他同事也不會自討沒趣。隻有新來的愣頭青沒見過這陣仗,還以為稀鬆平常呢,湊上來賤兮兮地問:“城哥,怎麼樣,減得難受不,想不想喝水啊?”
洛城喘著粗氣,渾身的汗像雨一般淌下來:“滾。”
周青雲以為他開玩笑,依舊不知死活地嬉皮笑臉:“沒事沒事!城哥你好好減,等比完賽我請你喝酒,喝冰飲料!哈哈哈哈哈!”
“……滾!”洛城猛地抬眼,雙目似火,一個正蹬狠狠踹在他屁股上!周青雲“嗷”一聲,忙不迭跑遠了,甚至不敢回頭。其他人幸災樂禍地看著他跑回來,忍不住奚落道:“跟你說你又不信……挨揍了吧?城哥以前那是跟你客氣呢,你還真以為他脾氣好啊?”
一般來說,洛城的體重超出不多,減重比其他選手要輕鬆些,尤其這次隻差14斤,他想著,減個三四天就差不多了吧?然而,當第二天力竭暴汗後站上體重稱時,消耗的體重居然隻有3斤!他與備賽團隊都驚呆了:“怎麼才減了這麼點兒?”
“是運動強度不夠大麼?”
體能鄧教練趕忙翻看一下今日的訓練數據,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沒有啊,強度足夠的,跟以往沒太大差彆。”
“那怎麼才減了三斤!”曹教練無法相信這個數據,讓洛城換了個體重秤又稱一遍,結果確確實實隻減了這麼多。他不禁焦灼地團團轉著,冥思苦想是哪兒出了問題。洛城心裡本就沒底,再被他的焦慮一感染,當下不禁心浮氣躁地低吼:“行了行了,大不了明天提高強度就是,在這兒瞎糾結什麼,大家都等著休息呢!”說完,用力地摔了毛巾便走。
其他人像鵪鶉般默默悚立著,嘴巴緊閉,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曹教練麵色僵硬地瞪著他背影,忍不住“嘖”一聲:“本事沒長,脾氣倒是長了!……真不讓人省心。”
但又能怎麼樣呢?洛城是公司最優秀的運動員,減重又最折磨心智,這幾天也隻能耐著他了。
氣衝衝回到家裡,洛城一進門就見餐桌上擺著敏姨給他做的高蛋白減脂餐,而且很體貼地把飲料一項減去了,甚至水壺也收了起來,就怕他看了口渴。心中頓覺觸動,他站在玄關用力閉上眼,口中長長呼出一口氣……那股躁動的焦慮似乎也隨著那口氣吐了出來,慢慢消散。
還是先衝個澡吧。
衝澡時,水流嘩啦啦打在身上,清涼的感覺淌遍全身,卻唯獨淌不進乾灼的喉管、澆不滅心中的燥火。洛城草草衝了會兒便逃出來了,免得下一秒就忍不住張嘴狂喝水!然而吃飯也是一種折磨,軟硬適中的米粒仿佛帶著剌嗓子的倒鉤,乾粘而難以下咽。口水徒勞地分泌著,企圖濡濕嘴裡的食物,但當他努力把食團咽到喉嚨時,乾澀緊張的喉管還是一陣抽搐,把胃裡的酸水都一齊推了出來!
……怎麼越來越容易吐了?
疑心自己買的胃藥不對症,洛城疲憊地摸出手機搜一搜,準備另買兩種胃藥回來試試。下了單斜眼一瞥,桌上飯菜還原模原樣的,沒動幾筷子。無奈,隻得尋思著把它們打成糊糊,看看能否灌下肚。
魚肉、牛肉、粗糧和堅果青菜混合打成一種米棕色的粘稠物體,聞起來雖然不算糟糕,但那麵目全非的可疑模樣,洛城隻看一眼便又開始乾噦:“嘔……”他抽搐地趴在座椅的扶手上,差點兒將胃都吐出來。
好好一頓飯最後還是喂了廁所。沒有辦法,洛城隻好有氣無力地走進廚房,從冰箱裡摸出5顆雞蛋,隻加了一點兒水打成濃蛋液,準備做個水蒸蛋。他手法粗糙,蛋液沒有過濾,上鍋後也沒蓋保鮮膜,最後蒸出來滿是蜂窩孔。不過他也不在意,一大碗扛到餐廳,三下五除二便吃了個乾淨。
值得慶幸的是,這一次,敏感的胃沒有再發作。
第二日是賽前發布會。洛城早上九點到達訓練館,一進門就發現聞人律已經在大堂等待多時了。他跟曹教練一行人在低聲討論著什麼,冷不丁看見洛城,這個俊美高傲的alha輕輕一挑下巴,用眼神示意他走上前,言簡意賅地命令道:“去化妝室,今天給你準備了幾套西裝,你去試一試——”還揮手給他指派了一個女性beta:“林秘書,你跟他去,挑出適合他的那一套。”
“最適合的……”年輕的女秘書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是要最紳士的嗎?”
紳士?這個詞顯然不能讓聞人律滿意。他擰眉思考了兩秒,隨即眼神一定,果斷道:“……要最霸道、最帥的。”
這兩個形容詞讓洛城鬱燥的心情微妙地變好了一些。
他跟林秘書有過幾次接觸,還算熟悉,試衣的過程中便忍不住問人家:“這幾套西裝,律總都買下來了嗎?”
林秘書正站遠了給他拍全身照,拍好之後一邊審視一邊回答:“沒有。這是律總動用自己的關係跟arani借來的,讓你先試,最後選中一套付錢,其他的再還回去。”
“哦。”也不知道這錢最後會不會從自己獎金裡扣。洛城撇撇嘴,走進更衣室,試最後一套白西裝。這套西裝配的內搭是一件酒紅色的絲綢襯衫,貼身垂墜,光澤感十分強烈,穿上後顯得特彆輕佻、騷氣。望著鏡中的自己,洛城忍不住打鼓,心想這一身是不是太浮誇了?卻不料走出來後,林秘書居然雙眼一亮,火速拍了張全身照發給聞人律:“律總,我覺得這套白的特彆好,您意下如何?”
聞人律正心不在焉地聽彙報呢,感覺手機震動,立刻翻轉查看。隻見率性不羈的高大格鬥選手一身寬鬆的白色廓形西裝,酒紅色襯衫鬆開最上麵三顆扣,露出隱約的飽滿胸肌,深蜜色皮膚在這樣鮮明的色彩下被襯得更加性感。脫水的痛苦給他慣來散漫的氣質蒙上了一層陰鷙,這一刻,洛城像一隻被饑餓侵擾的猛獸,雖然衣冠楚楚,但那股野性與躁動卻通過不耐煩的視線顯露了出來,仿佛下一秒就會伏地現形,張開鋒利的爪牙。
……這才是巨星嘛。
細微地一挑右眉,聞人律挑剔地點點頭,回了幾個字:“就要這套。”
由於少了一名參賽拳手,所以這次登峰隻派了三輛車到發布會現場。ufc方麵的攝影團隊自洛城下車的那一刻便懟上來了,鏡頭貼得極近,想必是要拍一些帶有壓迫感的特寫。為了不妨礙拍攝,聞人律特意坐在後車,等他們走遠了才不緊不慢下車來,與陸庭風、林秘書一起慢悠悠地跟上去。
場館內燈火通明,各家體育媒體悉數到齊,觀眾席也已經坐得滿滿當當。這是ufc第一次在申城舉辦數字賽,以前隻辦過兩次的“格鬥之夜”,規模相去甚遠,出場選手的咖位也遠遠不及,所以這一次的陣仗大了許多。洛城在後台候場時都能聽見嘈雜的人聲:“這麼吵……不會來了兩萬人吧?”
陸庭風撩開幕布瞟一眼,搖搖頭:“一萬五左右。”
那也相當可觀了!以往洛城去海外參賽,賽前發布會的場館都不會太大,觀眾也隻有一萬到八千人。這一次申城數字賽的規模堪比國外的整百場次,大後天的比賽又是在梅賽德斯奔馳中心舉辦,可容納23萬人之多,各大視頻平台轉播時再收個費……想到國內不可估量的觀眾基數,洛城不禁咋舌:難怪dana卯著勁兒要進軍中國市場呢。
賽前發布會的流程並不複雜,選手發言也多是放放狠話之類,所以不需要準備什麼台本。但這次比賽太過重要,聞人律不放心普通翻譯,特意派了陸庭風來坐鎮。這人還唉聲歎氣呢:“有那麼緊要嘛,把我都祭出來了?一群初中學曆的人相互嗆聲而已,不至於連這都翻譯不好吧?”
“我不是怕翻譯不好,我是怕威力不夠——明白嗎?”聞人律白他一眼,“就洛城那個腦子,彆人含沙射影他都聽不出來,又能嗆出什麼狠話?之前那個翻譯也是中規中矩,不夠張揚,所以說,這事兒還非得你來不可。”
一旁的林秘書聽得“噗嗤”一聲,趕忙掩住嘴。陸庭風不禁翻個白眼,低聲咒罵著走向洛城那邊:“操!……好好好,我來我來。我這個人啊,最會陰陽怪氣了!”
十五分鐘後,最後一名選手格倫奧康納終於到達會場。
隔著半個後台,洛城可以看到這個金發男人略顯煩躁的麵色,本就瘦削的臉因為脫水而愈發瘦骨嶙峋,配上深陷的眼窩和陰晴不定的神情,更加顯得陰沉可怖。似乎察覺到自己的視線,對方也望了過來——躁動的、輕蔑的神情,隻短促地停留一瞬,便不耐煩地抽了回去。
兩分鐘後,發布會開始。寬大沉重的幕布緩緩揭開,所有選手順次走上台前,在觀眾的歡呼聲中一一落座。洛城被安排在最中間的位置,與格倫奧康納隔著不遠不近的三米距離,正好被主持人分開。他倆是頭條主賽的大熱明星,所以發言被安排在最後。在聽著其他選手相互嗆聲之時,洛城忍不住頻頻朝右側打量,觀察這個比自己年輕三歲的金發鬥士——格倫坐姿坦蕩,目視前方,一臉倨傲而從容的神情。仿佛這兒不是賽前發布會現場,而是家裡的客廳。
他穿著修身的西裝。緊繃的袖管勾勒出大臂的線條,那是他以前不曾有過的飽滿臂圍。
……忍不住捏一下自己的大臂,洛城深吸一口氣,眼觀鼻、鼻觀心,默默地想:看來還是得去一趟醫院。好好查一查這個胃,到底是出了什麼毛病!
半小時後,發言環節終於進行到他們這裡。台下有記者急切地提問:“iron fist!雖然格倫的排名比你低三位,但他這次的出場費卻是你的整整兩倍,你怎麼看待這種情況呢?”
操!洛城當即在心裡咒罵了一聲,這人是哪個媒體的,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沉吟兩秒,他若無其事地拿起話筒回答道:“因為在這一次比賽中,他遭受的擊打數將會是我的2倍,所以dana提前給他付了醫藥費,就是這麼簡單。”
陸庭風忍不住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眼神,隨即語調戲謔地開始翻譯。洛城好整以暇地等待著——以他對格倫的了解,這小子絕對不會等翻譯結束才開始反駁。果不其然,陸庭風隻翻譯到一半,對方就急不可耐地大喊出聲:“i take ore oney becae i a ore fao and owerful than you,you understand ? you're old,iron fist,e on, adit it !don't run away fro reality!”
老!老!老!老子才三十一歲,正是格鬥選手的黃金年齡,哪是你這個愣頭青可比的?洛城冷哼著,斜眼瞥他:“我老嗎?我雖然三十一了,但入行至今,還從來沒有減重失敗過。倒是你,在中量級連續超重三次,不得不升到輕重量級打比賽。這樣看來,你這個年輕人的身體機能跟年齡不大符合啊。”
以前的格倫確實是靠著自己的大骨架和極限減重在中量級以虐菜出名的,他最討厭彆人拿這段往事說嘴了,於是立刻翻了臉,蹦起來就對著洛城破口大罵。場麵一時間亂了套,主持人和幾名安保奮力攔著格倫,不讓他越過中線。然而洛城也不是省油的燈,迎上去昂著下巴不斷挑釁。再加上其他選手在不斷起哄,氣氛劍拔弩張,仿佛馬上就要打起來。
這種激烈衝突的場麵最討媒體和觀眾的喜歡了。霎時間,場館中歡呼聲和尖叫聲不絕於耳,閃光燈更是沒有停過,幾乎連成了晃眼的白晝。陸庭風伸手擋著強光,從人群中默默地擠了出來,躲到角落。望著那群狂熱的選手,和台下同樣狂熱的媒體和觀眾,他忍不住心想:嘖嘖嘖,這次比賽的收視率,那可絕對有保證啦!
中午十二點半,發布會結束。洛城饑腸轆轆地跟著他們走出會場,被外頭熾熱的陽光明晃晃一曬,暈得眼前花白了一瞬。曹教練還說回場館再吃飯,身後一隻大手沉重地搭到他肩上:“就近吃吧……我快餓死了。”
前麵的聞人律和陸庭風都望過來,見他麵色不大好,不禁奇怪地對視一眼:“你沒吃早餐嗎?”
“胃不舒服,沒吃多少。”洛城神情萎靡地揉揉胃部,又擺擺手:“沒事,減重結束就好了。”
“那你們隨便找個飯店吃吧,費用跟林秘書報銷就行。我還有事,先走了。”大老板總是很忙的,連吃飯的半個鐘也擠不出來,急匆匆地先離開了,還順便拉走了頗想留下來一起吃飯的陸庭風。洛城倒覺得挺不錯:“走了好,省得咱們不自在。”
來到附近的飯店,曹教練給大家開了個小包廂,又問服務員要了菜單點菜。直到這時,洛城才覺出這個決定的失策之處——這些人點菜要報菜名的!聽著他們念叨“燒鴨”、“紅燒肉”、“脆皮五花肉”等美味,洛城氣得靈魂都要出竅了,當即站起身,生無可戀地挪了出去:“我還是自己去外頭開個小桌吧……”
那幾人一怔,隨即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沒滋沒味兒地點了一盤蒜子牛肉粒、一盆上湯娃娃菜和一碟清蒸刀魚,洛城連飲料都沒敢要,隻打算喝點兒湯補補水分。蒜子牛肉粒是最先上來的,其次是娃娃菜,最後是清蒸刀魚。這一家的牛肉炒得不錯,娃娃菜也煮得清甜,他本來吃得津津有味,結果刀魚一端到麵前,一股衝鼻的魚腥味撲到臉上,惡得他猝不及防地一嘔,差點兒在大庭廣眾之下吐了出來!
服務員臉都白了:“客人!那個,要不我給您換個菜……”
一邊嘔一邊艱難地擺手,洛城好不容易止住抽搐,用力捂著嘴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衛生間走:“沒事,不是你們的問題……嘔!”
在衛生間把剛才吃下去牛肉和娃娃菜吐了個一乾二淨,洛城的眼淚都嗆出來了,麵部漲得通紅,總感覺整個身體在異樣地發熱。無法,他艱難地直起身,靠著門板給曹教練發了個信息:“我的胃實在不舒服,得去醫院看看。你們走的時候記得幫我那桌結賬,我隻點了三個菜,彆付多了。”
交代完,他有氣無力地走出飯店,攔下一輛計程車坐到後排,攤手攤腳的,久久無話。司機是個中年男性beta,耐心地從後視鏡中看著他,問了他兩次:“先生,您要去哪裡?”
“最近的醫院是哪家?”洛城恍惚地問。
“交大附院。”司機答。
“……那就去交大附院。”說著,他疲憊地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