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樓距離訓練館有些遠,即使不堵車,也需要半個鐘頭才能到達,所以聞人律一直想拿下江源那塊地,開發一個集辦公、訓練、康複、運動餐飲為一體的訓練中心。這樣不僅便於管理,一些戰術學習和研究也能相應地開展起來,其他項目的運動員比如短跑和球類等,也能到此購買相應的訓練和康複服務,以維持場館的運轉。
當然,這一切都要等那塊地拍到手再說。
來到訓練館,聞人律冷著臉氣勢洶洶地穿過大廳往實戰區走。陸庭風跟在他身旁,忍不住急慌慌地替洛城說話:“你也彆太生氣。他媽媽剛走沒多久,又被小晴甩了,頹廢幾天很正常。況且他這人本來就有點吊兒郎當的,天性如此,你逼他也沒用……”
心驚膽戰地跟著他來到場地邊緣,沉悶的擊打聲就在前方,已經清晰可聞。聞人律忽然間停下了,雙眼審視地望著不遠處洛城專心練習的身影,冰冷麵色逐漸有了一絲鬆動。
瞥見他如此表現,陸庭風立即放下心來,揶揄地發笑:“怎麼樣,他懶散歸懶散,實力還是獨一檔的吧?”
聞人律不耐煩地瞪他一眼:“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忍著他?”
世人總以為天才是1的天賦加99的汗水,然而事實卻不是這樣。“登峰”成立四年,聞人律一共簽了67名格鬥運動員,類彆橫跨拳擊、踢拳、綜合格鬥以及柔道,他們當中,訓練比洛城刻苦的大有人在,但如今擠進世界前十的卻隻有洛城一個。天賦的差距是汗水無法彌補的,這就是洛城隻用彆人50的努力就能輕鬆碾壓的原因。
迅疾的出拳、細微但恰到好處的靈巧搖閃、獨樹一幟的節奏變化,隻要進了八角籠,洛城就會一改台下的散漫德行,變成最專注、最耀眼的鬥士。聞人律沒有再往前走,他靜靜地立在十米之外,認真地欣賞著洛城的拳法和腳步移動,同時在心裡仔細評價他的備賽狀態:
這人今日不知為何穿了訓練短袖,一反常態地將結實肌肉都藏了起來,腳步也有些遲滯;出拳雖然迅猛,但節奏忽然變得很單一,且毫無變化,隻是卯足了勁兒悶頭猛打……靶師小秦都被打蒙了,抱著手靶倒在籠角,表情痛苦地不斷吸氣,聲音帶出哭腔:“城哥,你讓我緩緩……我不行了。”
聞人律皺起了眉心。
正好曹磊扭頭回望,一看見他,立馬繃緊後頸皮小跑著迎上來,輕聲招呼他:“律總,你來啦。”
聞人律揚起下巴朝洛城虛虛一點,語氣中透出不滿:“他怎麼回事。冤有頭債有主,他跟誰受了委屈就找誰說去,拿靶師泄憤乾什麼?”
“這……”曹磊訕笑著打哈哈:“可能對方身份顯貴,不好找上門算賬呢?哎律總你就彆管啦,他把怨氣發出來,也有利於備賽,不然咱們團隊老是沒事兒做,心裡不踏實啊。”
他都這樣表示了,聞人律也不好再說什麼。反正洛城肯回來備賽已經是萬事大吉,一些細節就讓他們自己把控吧。
想起方才曹磊說的賽前紀實團隊,聞人律擰眉張望一會兒,又問:“那幾個拍賽前紀實的呢?”
“哦,他們在隔壁訓練室,拍伍沛霖的片段。”
伍沛霖跟洛城是同個量級的,隻不過排名靠後一些,僅為第十四位,在這次數字賽中混到一場主賽。聞人律點點頭:“行,我去看看。”
他大步朝隔壁走去,陸庭風卻留了下來,跟曹磊哥倆好地點燃一支煙,笑嘻嘻地閒聊。這家夥在暗地裡悄悄地編排自家老友:“勞心勞力的命……一個賽前紀實而已,這也要去親自把關!人家是專業團隊,不知拍了多少期了,難不成還能出什麼差錯?”
他敢這樣說,曹磊卻不敢順著他的話附和:“哎喲陸秘,你可彆小看賽前紀實,這種東西失之毫厘差之千裡,要是拍到不好的鏡頭啊,那場外賠率馬上就得發生變化!而且你也知道,另外那家公司,喏,騰雲,就等著抓我們的倏忽呢!律總謹慎一點兒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也不必親力親為呀,交待經紀人把控不就得了?”
“你也知道洛城那個經紀人……說實話,能力比較一般。”
“也是。洛城就是太講義氣了,什麼阿貓阿狗都要留著。”
他們談話間,聞人律已經在隔壁找到賽前紀實團隊,仔細翻閱了洛城今日的備賽片段。望著視頻中他明顯有些虛浮的呼吸和毫無節奏的出拳,聞人律麵色森然,眼神不禁愈發冷峻。攝影團隊被他的氣勢威懾住,戰戰兢兢地小聲問:“老總,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嗎?”
“刪掉吧。”他狹長的雙眸泠然抬起,視線堅定而不容置喙:“洛城的片段,你們明天再拍一次,今天的不能用。”
“啊?”一個像是攝影助理的人在後頭不滿地低叫出聲,企圖爭辯:“我們今天拍了三個多鐘……”
對他的抗議充耳不聞,聞人律隻垂眸盯著為首的那個人,高挑身材帶著十足的氣勢,不容商量地道:“我知道你們要連拍幾天的,今天的沒了,明後天補回來就是。加班費我會給,到時候你們把工時報給我秘書就行。”
聞言,對方隻得默默住了嘴,在他的注視下把今天拍的片段逐一刪了個乾淨。
暌違三個星期後正式開始備賽訓練,洛城發現,自己的體力似乎下降了許多。
隻練一個半鐘就開始疲憊,當他說出要休息時,訓練組的人都有些詫異,忍不住小聲提醒:“城哥,你十分鐘前剛歇過……”
心煩意亂地瞪對方一眼,洛城又痛又乏,耐性早已所剩無幾:“我昨晚沒睡好,今天沒狀態,不行嗎?!”
他都這樣說了,彆人還能怎麼辦?隻能默默地閉上嘴,任他走出了八角籠。
精疲力儘地來到場地旁的軟墊座椅坐下,洛城小心翼翼地挪動一下身體,換了個不那麼難受的坐姿。額頂像淋雨似的瘋狂往下流汗,不是一滴一滴,而是一行一行——這出汗量也有些異常,不是往常那種酣暢淋漓的痛快感,而是虛弱的、空蕩蕩的汗水,將他強壯的身體一點點抽乾。
用力拽掉半指拳套,撐著臉虛浮地呼吸,洛城努力讓自己不要去回想昨夜的事,但身體異樣的感覺卻不肯放過他,如骨附蛆,陰魂不散。他老覺得那處熱辣辣的、膠粘粘的,像撕裂出了血,乾涸後沾住了他的皮膚。
想去衛生間確認一下,但剛站起身,昨晚飽受摧殘的腰背立即傳來一陣酸痛,令他咬牙切齒地“嘖”了一聲。扶著腰慢吞吞地蹭到衛生間,走進最角落的隔間裡,洛城急匆匆落了鎖,脫下褲子用紙巾輕輕觸碰一下,拿出來看,上頭卻白白淨淨的,隻有一點濕痕!
……居然沒出血麼?
難以置信地擰起眉,洛城被這離譜的事實氣得幾乎笑出聲:他又不是oa,那地方本就不是為那事兒而生的,結果現在居然毫發無傷?不信邪地又忍著痛輕擦一下,這次濕痕的麵積更大了,卻依舊沒有血跡。不過,這片痕跡是什麼……?
隔著紙輕輕搓一下,有些粘,湊過去嗅一嗅,也沒什麼異味。望著這片詭異的痕跡,洛城心底慢慢升起一股難言的恐慌:自己的身體不會出了什麼問題吧……這時,兩個alha大聲說笑著走進衛生間,將他嚇了一跳,紙巾猝不及防地抖落在地。無暇再胡思亂想,洛城趕忙撿起紙巾丟進馬桶,急匆匆按下了衝水鍵。
走出衛生間時,迎麵撞到一個人,“哎喲”的喊叫極其誇張。聽見這熟悉的聲音,洛城一股徹骨的惱恨立即直衝到腦門,二話不說揪住對方的衣領拖到了場館角落去:“我□□的李誌明!……你昨晚騙我去的那個宴會到底是什麼鬼東西?亂七八糟的,酒裡什麼藥都加!”
“啊?”李誌明驚魂未定地被壓在牆上,整個人被提得踮起腳,搖搖晃晃的:“就是常規的助興藥啊……”
“那怎麼我……!”質問衝口而出,又戛然而止,看見洛城懊悔而慌亂的眼神,李誌明心驚膽戰地思索幾秒,小心翼翼問:“城哥,難不成,你被那些oa訛上啦?”
昨夜的事情沒法兒說出口,也不能說出口,洛城心慌意亂地“唔”一聲,順水推舟道:“被訛了幾萬塊。”
他掩飾地偏開臉,手裡將人鬆開,暗暗懊惱自己的衝動。這時,李誌明在身後輕嘖一聲,自言自語似的嘀咕:“怎麼昨晚的場子這麼亂?又是訛人,又是擅闖房間的……雷哥那群手下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耳朵不禁一跳,洛城驚懼地回頭望向他,聲音僵細得仿佛輕輕一折便可掰斷:“什麼擅闖……?”
沒注意到他的表情,李誌明兀自頭疼著,隨口道:“昨夜那些小美人惹事了。有個oa擅自摸進了某個大人物的房間裡,也不知道他怎麼搞到的房卡……現在人家正在查呢。聽說對方家裡有權有勢的,雷哥沒辦法,隻好讓手下人排查一下,看那個oa是誰招進來的。”
洛城感覺自己的體溫似乎降到了冰點,連呼吸都帶著冷霧:“查到了嗎?”
“沒呢!”李誌明大歎一口氣,不解道:“聽說那個oa長得高大健壯,肯定很顯眼的,但偏偏沒一個人有印象,你說奇不奇怪?”說到這兒,他終於抬頭望向洛城:“城哥,你昨晚在宴會上有看見這樣的oa嗎?”
“……高大強壯的?”這一刻,洛城的心臟幾乎要從嘴裡跳了出來,僅剩一絲意誌力在勉強維持鎮定:“我,我好像看見過。他……他是個外國人,金色短卷發,很高,我一開始還以為他是alha。”
說謊好像是人類的本能。儘管洛城極少說謊,但在生死關頭,這項技能仿佛無師自通,他甚至沒有一秒鐘的猶豫:“但是我走過他身邊時,聞到了一股很濃的oa信息素味,我還很詫異,心想他這麼高大強壯,居然不是alha。”
“是吧!”李誌明信以為真,大喜過望:“他是個金發的外國人啊?那我趕緊跟雷哥說一聲……”說著,他急匆匆掏出手機朝場館大門走去。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洛城僵立在角落裡緊張地張望著,謹慎的呼吸猝然鬆弛下來,變成大口大口的喘息,額上一瞬間沁出了細密的冷汗。
晚上十點。
聞人律鍛煉完回到家,站在玄關正要脫鞋,兜裡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對於深夜的來電,他慣來深惡痛絕,但在看見屏幕上的名字之後,他的神情立即變得鄭重,一時間鞋也不脫了,馬上接了起來:“喂,煜哥。”
對方簡短地說了幾句話,輕而易舉地讓他的眉頭又擰了起來:“……一個外國人?”
“對,目前得到的情報是這樣的。他長得高大,又是外國人,可能是跟著某個客人進來的,沒有經過蛇頭那邊登記。那個宴會又太過隱秘,監控是早就關了的,沒有視頻影像……少爺,還要繼續查嗎?”
“查。”聞人律毫不猶豫地回答:“不管他是自己溜進來的,還是彆人帶來的,我都要查個清楚,免得以後稀裡糊塗冒出個孩子。”
“好,那我想辦法繼續查。”
掛了電話,他脫鞋走進屋裡,打開客廳的燈,狗狗路易端坐在沙發上,鼻子輕輕抽動,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聞人律抬手招一招,慣來冷淡的聲音終於變得有些柔和:“路易,洗澡回來了?來,過來我看看。”
香檳金色的阿富汗獵犬長相高貴,儀態萬千,長而光潔的毛發像綢緞那樣閃爍著柔潤的光,性格自然也如外貌一般優雅而高傲。它不為所動地偏開臉,仿佛沒聽見主人的話,隻不過輕輕搖擺的細長尾巴暴露了它的心情。聞人律也不在意,走過去坐到它身旁,一手攬到它背上輕輕撫摸著柔滑的長毛,另一隻手拿著手機給陸庭風發了條信息:
查到一點兒了,居然是個外國人。
“外國人?”這種八卦信息陸庭風向來很熱衷,飛快地就回複了他:“你摸到毛多嗎?”
擰眉回憶一下,對方的皮膚好像頗為滑膩,熱烘烘的,貼在自己身上親密無間,燙得令人焦灼……忽然發覺自己的思緒飄遠了,聞人律猛地冷下臉,答:不多。
“那就是了。外國人喜歡剃毛,天天剃,摸上去手感應該是不錯的。”
忍不住鄙夷地輕哼一聲,聞人律譏諷他:你倒是經驗豐富。
“是你太古板。”陸庭風毫不客氣地嗆回來:“你但凡隨大流一點,鐘書記對你也不會那麼防備,你也不用那麼費勁兒了。”
一針見血。聞人律不甚讚同,但也無法反駁。沉默幾秒,他決定結束這個話題:明天下午三點,記得幫我把茶葉找出來,還有那幾件禮物。我們一起去見鐘書記。
“企劃書要帶嗎?”
猶豫半晌,聞人律本想說“帶”,但想到鐘書記那個多疑又愛賣關子的性格,還是改了主意:“不用帶了,明天不談正事,先跟他攀攀交情。”
“哎~”陸庭風好似很讚同:“你啊,終於開竅了。”
第二天下午四點半,一分不早,一分不遲,二人帶著禮物準時到達了市郊的某家茶莊。根據張秘書給的包廂號,他倆走到三樓,輕輕敲門。幾秒之後,古樸的竹製門扇“吱呀”一聲打開,鐘書記端坐在油潤寬大的紅木茶幾前,微胖的臉仿佛加菲貓一般露出個溫和的笑容:“來啦?快坐快坐,就等你的茶呢。”
二人先後同鐘書記打了招呼,又握握手,將大包小包的禮物遞到一旁張秘書手中,這才拿出茶葉,一邊閒聊一邊有條不紊地開始衝泡。這方麵陸庭風慣來是得心應手的,他不疾不徐地打開茶罐,沁人的烏龍茶香味立即充滿了整個屋子。用電子稱精準地稱了十克茶葉放進紫砂壺中,他一邊操作一邊道:“這茶呀,不能多,多則釅,香氣太厚;也不能少,少則淡,缺少滋味。鐘書記您這茶壺略大些,所以稱十克,十全十美,剛剛好!”
他嘴裡舌燦蓮花的一直沒停過,鐘書記卻隻是微笑地斜倚著紅木沙發,手中兩個油光發亮的核桃緩緩盤著,並不搭腔。聞人律坐在一旁,莫名感覺他這笑容有些不對勁,仿佛一隻蟄伏的蜘蛛,在不動聲色地等待著獵物的靠近。
果不其然,在陸庭風為四人倒上香氣撲鼻的茶湯之後,他眼簾輕輕抬起,視線徑直射向聞人律,臉上依舊是那個不緊不慢的笑容:“……我聽說,你最近在查前天晚上那個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