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鄭估計也不多見這麼實誠的人,也逗的哈哈笑,
“劉村長,我既然敢說,自然是真的。
你瞧瞧咱們這個礦區,這麼多人,每天一日三餐,這菜就是個不小的量。
我說句托大的話,您那一個村子一天送的啊,都未必能供得上我這一頓飯的量,你說我這話有沒有假?”
劉衛民仿佛接著個天上掉的餡餅,生怕他再多問,對方就反悔了,
“我信我信,您這大領導,自然不會騙人。
您要是信的著,回去我就安排,最近這段,我們這大棚也是剛剛建起來,這韭菜的產量還不多,但是隔幾天就能割一茬,到時候,我都給您這送過來。
但是這個量不會很多。
咱們園子裡的菜也快,三四個月就能下來,到時候一起給您送來?”
最後一句就是試探,他生怕是自己意會錯了,老鄭哈哈笑,擺擺手,
“大侄女,我跟你們說實話,我這采購啊,也不是那麼輕鬆的,像夏天啊,農村這些菜基本都不缺,但是我這不行。
本來離城裡就遠,又不能搶城裡的供應,上農村去收呢,還不符合規定,前幾年我還敢,現在我也怕誰眼紅,一封信再給我舉報嘍。
我就往遠了走,但是呢,往回運又不方便,回來也都是蔫巴巴的了。
咱們這邊的農場,那產量有限,也是各個單位搶,這幾年啊,我就這搶那搶的,哪兒有大集也得趕著過去,哎呦,還不如肉好買呢,東拚西湊的。
老哥,我信著你,一個是大侄女帶來的,再一個,就是這個。”
老鄭指著的,就是劉衛民特意去公社開出來的劉家屯農業合作社的文件,這個還是程進特意提醒的,現在除了程家堡子一直以村裡的名義出來賣木耳,還真就沒有先例。
說到底,都沒有膽子。
這開了先例,劉衛民他們才知道,據說這玩意的條件和限製條件還挺多呢,他們算是鑽了個空子。
“有了這個東西,我就敢跟你簽合同,敢光明正大的,讓人去拉菜啦。”
簡單也聽明白了,不光是村裡急,他這也急啊。
市場都是統籌管理,計劃經濟,他們這種食堂采購也一樣受限製,明知道村裡有,卻沒有人敢走這一步。
但是老鄭說的也過於誇張了,堂堂大煤礦采購主任,那誰不上趕子啊,這麼大的縣城,那人脈還少嗎?
不過這物資不大夠估計是真的,畢竟現在農村也緊張的很,填飽肚子都困難呢。
劉衛民心裡滾燙,萬分慶幸,第一時間就去找書記辦了這個,本來他還忐忑呢,這會這心都要飛了。
“哎哎,您放心,咱們都是自家種的菜,好著哪。”
“哈哈,有大侄女在這,我還有啥不放心的?
說起來啊,你說就這一個安吉縣城下麵多少個公社,就你們向陽公社膽大,心細,要是你們公社能供上我這,那我可得省老心啦!
哈哈!”
許是事定了,劉衛民這膽子也大了,也能正常思考問題了,這心思也活絡了,眼珠子轉了轉,看看簡單介紹完就退到在一邊,有點事不關己的意思,咬著牙又往前湊了幾步,
“鄭主任,那個,您的意思是,我們村裡的菜,可能還不夠是嗎?”
老鄭眼神裡閃過了然,
“不錯不錯,老哥,你來看,看見我這是一班下井工人,還有兩班呢,還有不下井的,辦公室的,工會的,後勤的,你就說我一天得用上多少菜。
老哥啊,我這麼跟你說,現在啊,也就你這是農業合作社的名義,我才敢放心的收。
你放心,你有多少,我收多少。
當然,你也得給我一個保證,每天最少能提供多少,彆哪天再給我撂了挑子,我這工人乾的可都是玩命兒的活,這夥食是半點也不能糊弄的。”
劉衛民胸脯拍的啪啪響,
“咱們老爺們,一個吐沫一個釘,說話不算數那成啥了?”
最後,兩個男人對視一眼,一切儘在不言中。
簽了合同,出來的時候,劉衛民雙手都是顫抖的,臉笑的都沒有表情了。
劉三爺也沒敢多問,幫著把菜卸下去,趕著牛車出了礦區,回頭看看,這才敢問,
“咋樣了?菜都留下了,這是成了?”
劉衛民怔怔的轉頭看他,然後才慢慢的綻開笑容,越笑越大。
笑出了聲。
最後眼裡都濕潤了。
劉三爺看看簡單,大概也明白了,也深深的吐出一口氣,一直提著的心,也終於落了下來。
“三叔,成了,成了,有多少要多少,鄉親們,有救了,有救啦。”
“好啊,好啊!”
小老頭轉頭認真的趕車,嘴裡不停的嘀咕著這兩個字。
他們村窮,認識最大的官就是公社的林書記。
窮,出去說話做事都沒有底氣,讓他們這些年一直被其他村子壓著,不說村民,就是他們村乾部碰著彆村的,或者交公糧,去公社開會,都是一樣一樣的抬不起頭。
去年這拖拉機算是揚眉吐氣了一把,沒想到這麼快,這好事都連上了。
很快,小老頭臉上也忍不住了,
“衛民啊,這是,大好事,大好事啊!
這麼多年,終於熬出頭啦。”
對農民來說,農村和城市簡直就是兩個小世界,城市戶口更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除了比較稀有的嫁到城裡,就是更難的工廠招工。
這時候的工人名額,很多都是子承父業,旱澇保收的鐵飯碗,誰會輕易的給外人呢?不犯大錯,那就是能一直乾到退休,然後再傳給孩子的接力棒。
所以工人子女,他們生活的圈子,也大都是父輩的同事家人,就是工廠裡,如果有了招工的名額,那也是以工廠職工為主,誰家還沒有個親戚?
再說,現在家家人口都多,就是自家人還分不過來呢,外人,那就彆想了。
像他們這種土生土長的農村人,孩子上學的都有限,這門路,就更彆想了。
就跟那種地域保護一樣,對自己人的要求很低,但是對外人,那第一步就能把你嚇退了的那種。
劉衛民有些激動,
“有多少要多少”,
這話,一直在他心裡頭轉悠,想了多少遍,剛才還肯定,這會兒卻也有點不自信了,就想找個人確定一下,是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三叔啊,到公社停一下,我去找下林書記。”
劉衛民覺得這種好事這麼突然的降臨在自己頭上,自己這樣已經很冷靜了。
不過下車的時候,也還是踉蹌了兩下,瞅著那步子也不咋穩當。
簡單都有點不放心,
“三爺,村長這,沒事吧?”
小老頭笑眯眯的,
“沒事沒事,這好事,他咋的也舍不得讓給彆人。”
簡單嘴角抽搐,是這個理嗎?
最後隻能說,喜憂參半吧!
為啥呢?
看劉衛民的臉色,找林書記的事情應該是很順利,但是,身後還跟著兩個提著行李的女生,亦步亦趨的跟著,臉上還帶著委屈。
一會兒喜,一會兒愁,這表情就有些微妙了,不認識的估計都得被嚇著,以為是麵部抽筋呢。
遠遠的看著,劉三爺撇撇嘴,
“又來知青了,又得熱鬨幾天,”
他們幾乎都不把簡單當成知青,說話也不怎麼避諱,
“唉,好容易消停下來。”
簡單也撇嘴,可不咋的,知青院這段時間才是正常的狀態,來新人,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劉衛民默默的把人領過來,連介紹都沒有,直接讓把行李放車上,也不多說什麼,自己也坐在車頭上生悶氣,也不說走不走。
劉三爺和簡單對視一眼,就見兩個女生把東西放下,張了好幾次嘴,話才說出口,
“我們,能,能去,買點東西嗎?”
劉衛民不出聲,劉三爺看看他,乾脆的擺擺手,
“快去快回,等你們一會兒。”
兩個人如釋重負,抬腿就跑。
簡單看了看劉衛民,輕歎口氣,這中年男人的情緒,也是沒誰了,也跟著下了車,
“三爺,我去供銷社買點東西,有沒有啥要捎的?”
“快去吧快去吧!”
劉衛民抹了把臉,也跟著開口,
“去吧,不著急,一個多小時後,還有兩個人呢。”
簡單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那麼嚴肅的開會,原來不是無的放矢,在這等著呢。
既然人家說了不著急,簡單自然不會苛待自己,乾脆的去國營飯店,慢悠悠的吃了一頓熱乎飯菜。
本就是青黃不接,也沒有什麼好菜,白麵包子,苞米麵的菜包子,不是白菜就是酸菜餡,就已經是好東西了,配上一碗湯,簡單也不挑。
臨走,又給兩個操心的老頭包了幾個菜包子河大餅子,為村裡鞠躬儘瘁的心情值得表揚,雖然簡單自己肯定不會乾就是了。
這一心為民,不是她性格。
供銷社裡補了點貨,簡單就拎著油紙包往回走。
再次路過國營飯店時,裡麵一陣喧鬨,簡單不想愛過你看這熱鬨,也沒理會,低著頭的往前走,沒想到她躲還沒躲開,她躲著熱鬨,熱鬨反倒是跟上她了。
走出去沒幾步,也就不到十米,就聽到後麵傳來尖叫的女聲,
“搶劫啦,有人搶東西啦!”
簡單這腦子還沒轉,就感覺耳邊有一陣風襲來,條件反射的轉身,回旋就是一腳,隻感覺好像踢中了什麼物體,一聲驚叫後,一個東西在她眼前順著來路就飛了回去。
幾息後,重重的落在了國營飯店門口。
兩秒後,這個“物體”才發出了一聲慘叫,
“啊!”
然後周圍人也才回過神來,兩個女生匆匆上前,從這人手裡奪回了被搶走的小手絹包,緊緊的攥在手心裡。
其他人反應過來,也一擁而上,將剛被甩的七葷八素的人,抓了個結實。
要不說這時候都是一腔熱血呢,簡單看的一愣一愣的,若不是反應快,也被人們擁在中間了,一起送去公安局接受表揚了。
兩個女生匆匆跑過來感謝,說了兩句就愣住了,
“你,你是剛才牛車上的同誌?”
簡單一向是臉盲,剛見過的人也沒走心,聽她們說牛車才覺得,誒,這衣服,好像剛剛見過的。
“哦,是吧!你們的東西?
都找回來了嗎?”
兩個女生滿眼的感激,說著說著,還就哽咽了,
“這是我下鄉全部的家當,我就想著買兩個大餅子,還是避著人的,誰知道就這還被人盯上了。
要不是你,我今晚就得餓肚子了。”
兩個女生,都很瘦,一個高一點,臉上帶著一點英氣。
丟了錢的比較嬌小,袖口露出來的胳膊就很細,看的出來,平時的營養就跟不上。
“我叫文燕,她是林楠,我們兩家是鄰居,以後我們就在劉家屯下鄉了,同誌,你也是劉家屯的嗎?”
簡單剛想說話,就聽見熙熙攘攘的,好像朝著這邊來了。
轉頭一看,好家夥,程遠山,還真的朝著她這邊過來了。
“小簡,咋又是你?剛剛群眾把那個慣犯扭送過去,就說有一個年輕的女同誌見義勇為,我還跟他們說,再年輕,還能比你年輕?
這咋還真是你呢?”
簡單其實也無語,她也不想遇到這樣的事好吧?
“程叔叔,這點小事,怎麼你一個局長親自過來了?”
程遠山還真是路過,
“我哪有那麼閒?我是真順路。
行了,我這就走,你也趕緊回去吧。
啥時候有時間去家裡,老太太還念叨你呢。”
兩個女生都看傻了,程遠山後邊還有兩個著裝的公安。
再一聽,局長,見義勇為,又,
頓時看著簡單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敬畏。
這是村裡人嗎?關係這麼硬嗎?
於是,再往回走的路上,簡單就發現,兩個女生看她的眼神愈發的詭異。
她轉頭,兩個女生立馬就把頭轉到一邊,似乎不想讓她知道。
等她轉回來,她們又偷偷的看。
一時間,她也不知道當做知道還是不知道。
回到牛車,把菜包子和大餅子的油紙包給了劉衛民和劉三爺,簡單就坐在牛車邊上靜靜地等著。
又過了將近一個小時,遠遠的,終於有幾個人影出現在視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