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體小說 > 曆史軍事 > 沒錢當什麼亂臣賊子 > 0472 張鬆淋過的雨

0472 張鬆淋過的雨(1 / 1)

推荐阅读:

裴元這次醉的厲害,等回了燈市口老宅,陳心堅訕訕的將裴元交代給了焦妍兒。

焦妍兒無奈的讓人把裴元扶入房中,又替他好好的收拾停當。

裴元這一段時間,忙於應對朝局變化,每天殫精竭慮的謀算,消耗了大量的心神。

他本就積攢了許多疲憊,這次借著酒意發作起來,睡了個昏天黑地。

這一覺不但睡到天黑未醒,一直到了第二日日中,才迷迷糊糊的醒來。

殘留的酒勁未退,讓裴元的腦袋有些脹痛。

醒來之後,不但沒有半點的鬆弛滿足,反倒依舊困倦憊懶著。

焦妍兒連忙讓人去為裴元準備飲食,又對他說道,“陳總旗之前就等在外間,要不要讓他進來回話?”

裴元懶得動彈,從床上半臥起身子,懶洋洋道,“叫他來吧。”

很快,陳心堅匆匆進入後堂,他也不進裴元臥睡的廂房,隻是在外回稟。

等裴元聽完陳心堅急急回報的那些事情,感覺天都塌了。

——“你說什麼?!”

——“山東來的十二個舉人,全都被張鬆拉去辦了貸款,啊不,京債?!”

裴元眼前一黑,差點從床上跌下來。

京債,那踏馬可是京債啊!

京債這玩意兒可太黑了。

按照反應時代大洪流的《續金瓶梅》所說,“選的新官取京賬的,俱是六折,每六兩算十兩,每月十五分利。不消一年,隻六十兩,連本就該三百兩。”

這可是一年翻好幾倍的京債。

要是按照成化年間,吏部尚書姚夔的上疏,“又有一等京城小人,專在部門打聽舉放官債,臨行債主同到任所,以一取十,少者累年不足,多者終任莫償。”

那就是翻十倍的超級高利貸。

張鬆之所以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不得不以進士的身份投靠錦衣衛,除了謝遷無意中的打壓,不就是因為被京債徹底壓垮了嗎?

裴元憤怒的大罵道,“你滾進來。”

陳心堅無奈隻得進了廂房。

裴元劈頭就扔過去一個鏤空的竹枕,看著陳心堅大怒道,“你難道不明白,老子對這些人有多看重嗎?張鬆這麼做,你就任由他妄為?”

陳心堅聞言,再次無奈道,“當初千戶擔心這些讀書人不好接觸,就把招待這些舉人的事情,全權丟給了張鬆處理。”

“我聽聞此事後,也是趕緊去問了張鬆。可張鬆的主意已定,看著也不像是隨心妄為,所以卑職不敢專權,隻能等千戶醒了再定奪。”

裴元怒道,“張鬆呢?你把他找來!”

陳心堅答道,“張鬆知道千戶定會找他問話,已經等在外間了。”

裴元嗬斥道,“還不快去把他叫來。”

陳心堅趕緊起身開溜,不一會兒就把已經成為錦衣衛經曆司經曆的張鬆喚了進來。

張鬆進門便拜,裴元忍住怒氣喝問道,“張鬆,我讓你好好招待那些人,你為何引著他們去借京債?!”

張鬆聽了,這次倒沒有往常的畏怯,而是大著膽子低頭回道,“下官隻是想把當年淋過的雨,讓他們也淋一遍……”

裴元聽到這個理由,不可思議的看著張鬆。

“你踏馬是心理變態吧?!他們這是招你了,還是惹你了?為何生出這麼歹毒的心思?”

若是以往,張鬆看到裴元這樣發怒,定然會畏縮著不敢說話。

沒想到今天,他竟然還敢沉穩的回答裴元。

“下官和他們並無仇怨。隻是,想讓他們早些明白一些道理,少走點彎路罷了。”

說完,不等裴元再問,張鬆就開口繼續說道。

“卑職看的出來,千戶對這些舉子很是看重。卑職也從霍韜那裡聽說了,千戶為了這十二人付出的苦心。”

裴元以為猜到了張鬆要說什麼,很粗暴的打斷道,“這也不是你借機用債務控製他們的理由!”

他媽的,老子又不是宋江。

還得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把他們賺過來。

張鬆聽了,像是積攢勇氣一樣,又沉默了一會。

然後才道,“不是下官想要用債務控製他們,而是,那本就是他們要麵對的宿命。”

“下官從他們的言談舉止,能看出他們的出身,應該和卑職差不多。家中可能殷實,有些餘錢。考上進士之後,也能依靠寄獻得點好處。”

“可是這樣的家底,麵對官場這樣的吞金猛獸,卻根本不值一提。”

“考上了進士,需要拜見大小座主,與同年相會,及鄉裡官長酬醉,公私宴請,賞勞座主仆從與內閣吏部之輿人。凡此種種花費巨大。節儉的,一年百兩;尋常的,一年三百兩;有些應酬多的,一年要花六七百兩。”

“等到進士選館的時候,又需要百計鑽營。紋銀千兩能夠選個通判,兩千兩能夠選個知縣,三司首領、州同、州判皆有定價。若是趕上緊俏的時候,就算有定價,也要加錢搶占位置。”

裴元聽了此話,心中暗歎,卻也說不出什麼。

當初裴元就是拿不出補缺百戶的銀子,這才不得不淪落到今天的下場。

那可是能把裴千戶這等鐵骨錚錚的漢子,都壓得不得不出來逐鹿大明的沉重負擔!

與之相比,倒是宋春娘走運些。

她趕上朝廷馬捐,又有韓千戶幫著運作,隻花了七十兩,就補實缺當上了正七品的總旗。

當然,戰時的武官雖然好補缺,但是到底劃不劃算,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反正有人掏銀子上戰場,朝廷應該是美滋滋的。

宋春娘稍微好點,補得是錦衣衛的缺,可也跟著裴元一路出生入死,好幾回險些死無葬身之地。

張鬆見裴元沒說話,自顧自又說了下去。

“這還是考上進士的情況,若是他們考不上進士,就此選擇在京中等著補缺,那又將是一場曠日持久的花費。”

張鬆向裴元問道,“千戶可知道,正德初年的時候,舉人和監生這兩類有資格選官的人,有多少在吏部登記排隊嗎?”

裴元心道,這老子怎麼猜?

當即露出一個不耐煩的表情。

張鬆倒也識趣,自己答道,“一萬兩千人!”

裴元都聽呆了,“奪少?!”

張鬆再次答道,“一萬兩千人!”

等到裴元大略消化了這個數字,張鬆又問道,“千戶可知道,正德初年的時候,恩蔭及捐輸的吏員冠帶未仕者又有多少人嗎?”

裴元沒想到,剛才竟然還不是排隊等官的全部。

他愣愣的問道,“多少?”

張鬆說道,“有三萬三千九百餘人。”

裴元這次徹底啞口無言了。

裴元剛才聽張鬆說要掏銀子買官,還覺得那數額有些貴的離譜,現在一聽,居然覺得有些合理了。

也怪不得有些衙門,居然會有千人之多的冗員。

就算那些舉人、監生不管,正經考上來的進士總要有地方安排吧。

有些時候,少不得就得創造些崗位出來。

張鬆繼續道,“這些人排隊候選,往往十三四年才能有機會輪到。若是想要走通門路,就得大筆掏錢才能有提前選中的機會。就算不肯掏錢,但住在這昂貴的京中,又有多少人能苦苦支撐十三四年?”

“下官剛才所說的一切,都離不開大筆的銀子。”

“若是那些舉人考中了進士,以他們家中的殷實程度,能承擔的起那幾百兩在京中觀政交際的費用嗎?之後選官,又能承受住那一兩千兩銀子的額外支出嗎?”

“若是不肯掏錢,身為進士自然不需要擔心前程。”

“但若是分去窮鄉僻壤,形如流配,能有幾人甘心?”

“又若是像下官這樣,往大理寺這樣的衙門裡給個閒官一塞,經年累月之下,豈不難逃困頓?”

“他們,終究是逃不過要大舉借債的。”

“當年下官入京趕考的時候,也是心高氣傲,感覺眼前是無儘的天空。誌得意滿,不將餘子放在眼中。”

“直到後來,下官才明白,我們這些飛的高的蟲兒,隻不過是努力讓自己進入了高處鳥雀的視線罷了。”

裴元不悅的說道,“張經曆這些話,有些想當然了吧?”

張鬆大著膽子問道,“這些舉子,由王巡撫為大人從一省篩選,又由霍韜親自送到大人麵前,等待著大人將他們網羅收服。”

“他們離開山東,意氣滿滿的想要兼濟天下的時候,想沒想過,其實他們一直就在大人的手心裡呢?”

臥槽!

裴元說不出話了。

原來壞鳥竟是我自己?

也、也不無道理啊。

裴元忽然有些心虛了。

剛才他跟著生氣了半天,卻萬萬沒想到當初跑去空手套白狼的少年,如今已成反派。

裴元輕咳了一聲,趕緊示意張鬆跳開這個敏感的話題,“你繼續說吧。”

張鬆誠心誠意的說道,“下官隻是想讓他們早些明白,能有個安安穩穩遮風擋雨的地方,有多麼不容易。”

“所以,這才想早早地打碎他們的夢境,讓他們快些成熟起來。”

裴元已經平息了憤怒,徹底清醒過來。

他不得不認識到一個殘酷的現實。

張鬆的這個法子,可能確實是行之有效的。

反正自己拿不出足夠硬的牌麵來招攬他們,既然如此,那何必糾結這個?

上限拚不過來,索性拚拚下限!

等把這幫年輕的舉子,扔出去麵對狂風暴雨之後,他們自然就能明白裴千戶的好。

這就是所謂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嗯?是這意思嗎?

裴元默然片刻,向張鬆詢問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張鬆見裴元似乎氣消了,連忙道,“千戶走後,卑職就為那些舉子們安排了住處。”

“隨後,便以喝茶醒酒為名,引他們遊覽京城,將那些人帶去了那些放債人經常呆的地方,比如吏部、國子監、貢院跟前的樓館。”

“其間,卑職故意向他們傳授一些官場交際應酬的經驗之談。”

“然後那些吸血蟲一下子就盯上了那些人。”

“卑職說的不多,並未引人懷疑。”

“之後的事情,卑職隻是旁聽而已,那些人被說的動搖,自己舉債,與我全無關係。”

裴元聽張鬆的手尾還算乾淨,當即也沒再糾結此事,擺擺手讓他退下。

他的心思亂亂的,一時也不知道這樣做,到底是得是失。

等到陳心堅和張鬆走後,裴元腦海中還有醉意撩繞。

見焦妍兒在旁,索性叫到跟前,一把摟將來,繼續補眠。

或許是因為之前已經好好睡過一覺,裴元這次睡得一點也不沉。

恍恍惚惚間,裴元做了一個夢。

裴元夢見這次恩科一切如他所料,他從山東找來的十二舉人儘皆上榜,隨後這十二人按照自己的謀劃,在觀政過後,悉數進入了都察院。

接著,憑借自己的支持,這十二人化身十二宮聖鬥士,一路戰天鬥地,暴刷聲望。

不等三年考滿,就飛升各地,或為按察使,或入兵備道,或把控要地成為知府。

不久,這些人在自己點撥下各立功業,春風得意的回朝高升。

其後這些人不忘初心,雖然分列各部三堂,但是見到平平無奇的裴千戶仍舊納頭便拜,口稱哥哥。更有甚者,還淚濕眼眶的高喊,千戶的恩情還不完。

裴元心中甚慰,忍不住在睡夢中哈哈大笑起來。

正誌得意滿間,忽然不知從哪飄來一聲,仿佛本章說般的刻薄語言。

——“那可是,利滾利呢。”

裴元渾身一震,猛地從睡夢中再次驚醒。

他大汗淋漓,左右看看,隻覺得炫神。

一旁的焦妍兒本就沒睡,見狀慌忙詢問。

裴元半晌無言,心中已經隱隱改變了之前的看法。

此非正道啊!

裴元趕緊讓人喚來陳心堅。

等陳心堅到了,當即對他語氣堅定的說道,“立刻帶著人,帶著銀子,把那些舉子們的京債條子都贖回來!”

陳心堅沒想到裴元這麼快就改變了想法。

他有些遲疑的問道,“這樣一來,隻怕張經曆的設想,就要前功儘棄了。”

裴元不想讓小弟看破自己心中的動搖,口中蠻橫道,“眼下雖然是用人之際,但若是得到的是些,被打磨柔順的唯唯諾諾之輩,我又拿來何用?”

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