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喉頭動了下,艱難的勸道,“大人,要不,我們先說說錢的事情?”
“錢?”韓千戶一愣,接著恍然,“你和孫克定搞的那些事嗎?”
隨後淡然道,“那是你們的事情。”
裴元不由心頭一鬆,韓千戶做事果然很敞亮啊。
雖然這家夥很會拿捏手下,但隻要錢給夠,裴千戶也不是受不了委屈的人。
裴元連忙道,“是另一件事,剛才卑職不是提到了,霸州叛軍有佯攻淮安的可能嗎。”
韓千戶不解的問道,“所以?”
裴元趕緊體現自己的價值,“那淮安是物資集散的重鎮,如果麵對叛軍的攻擊,必然會有商人為了避免損失,急於出貨,到時候物價可能會跌到匪夷所思的程度。”
說到這裡,他趕緊瞟了韓千戶一眼,想看她有沒有領會自己的意思。
韓千戶的眼神果然亮亮的。
見裴元停頓,說道,“繼續。”
裴元便道,“我們完全可以把銀子運到淮安進貨,等到那些商人要匆忙套現離場的時候,再大量吃貨。等到霸州叛軍撤軍遠遁,淮安跌下去的物價一定迎來迅猛的反彈。到時候我們哪怕原地拋售,也能得到數倍的利益。如果我們將這些低廉的物資全都運到北方去,又將會產生數倍的利益。”
裴元頓了頓,又看韓千戶。
一向從容淡定,擅長ua的千戶大人,已經瞳孔放大,小嘴微張,整個大腦已經有放空的趨勢。
八萬兩買幾倍的物資,然後運到北方再漲幾倍,韓千戶已經不敢計算下去了。
等到回過神來,看到裴元正一臉忠誠的看著自己,竟不由自主的激賞道,“裴百戶一席話,令我如撥雲見日,茅塞頓開啊。”
裴元覺得這句話頗有內涵,趕緊對衝掉這裡麵的風險,“卑職雖有小才,隻恨飄零半生,未遇明主,今得千戶不棄,從此後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韓千戶散亂的目光慢慢凝聚,好半天,才臉色微凝的低聲自語道,“這筆錢太多了,會把我們撐死的!”
裴元頓時對韓千戶放心了不少。
韓千戶是知道分寸的,跟著這樣的人做事,才靠譜些。若是她被貪婪衝昏了頭腦,這麼多銀子也敢伸手,那裴元隻能找機會溜之大吉了。
韓千戶向裴元征詢意見,“你是怎麼打算的?”
裴元見韓千戶詢問,趕緊巴巴的體現自己的價值,“卑職認為,與其冒著風險帶貨物北上,咱們不如隻在淮安賺這一筆。等霸州叛軍離開,物價暴漲的時候,咱們就把貨物高價賣還給那些商人。”
“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來我們能立刻兌現利潤,把銀子就近弄回應天府,避免了後續的風險。二來那些商人雖然在我們這裡虧了大筆銀子,但是等他們北上發賣貨物後,又可以趁著北方物價大漲,再幾倍價格把商品賣掉。這樣的話,這筆虧損實際上就通過北方的物價上漲消化了,就算這件事以後暴露了,也不至於把那些商人得罪的太狠。”
韓千戶聽了大為滿意。
能夠在淮安做大宗生意的都是在官麵有些背景的,這也是韓千戶怕吃撐了的主要原因。
如今裴元的計劃給各方都留了餘地,那些商人因為判斷失誤造成的損失,也被北方的物價上漲兌現了,他們最多也就是白忙一場,雙方不會結下死仇。
鎮邪千戶所這邊就賺大了,相當於把正在淮安發貨的那些商人的利潤全部刮了出來。
而北方商人呢,沒感覺。
物價難道不是因為霸州叛軍焚毀漕船才暴漲的?
韓千戶沉吟了一會兒,頭腦越發冷靜了,“這件事的關鍵,還是要看霸州叛軍是怎麼想的。萬一他們真要打定主意攻破淮安,那我們抄底的這些物資必然損失慘重。八萬兩銀子,到時候我們拿什麼賠?”
裴元聞言也不好接這個話了。
他的這些計劃,很大一部分來源於他的推斷,曆史上那些隻言片語,真實中到底是什麼走向,誰都不敢保證。
裴元的這個計劃,本質上是一場豪賭。
韓千戶起身,在堂中踱了幾步,仍舊拿不定主意。
正在裴元覺得這計劃八成要夭折的時候,就聽韓千戶道,“試試吧。”
裴元向韓千戶望去,見韓千戶正站在大堂門口,目光看著遠處,平靜道,“若你覺得有成算,我們就試試。”
裴元對韓千戶有這樣的魄力,倒是小小的吃了一驚。
韓千戶看著裴元嚴肅道,“儘快把你那朋友找來,我必須要親自確認此事。”
裴元聞言一陣頭大,怎麼又繞到這件事情上了。
裴元小心的說了一句,“卑職和那朋友隻是簡單聊了幾句,卑職也不知道她現在何處。”
韓千戶倒不覺得算什麼麻煩事,“長風鏢局對吧,沒關係,我讓人去找便是。”
裴元這才想起韓千戶官方以外的身份,作為朝廷鷹犬們的大統領,她想在應天府翻出幾個三教九流之輩,當然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韓千戶向裴元詳細問道,“你那朋友叫什麼名字。”
裴元神經迅速緊繃,飛快的思索著。
他現在還不能判斷,到底是宋春娘自己偷偷來應天府打野,還是長風鏢局的人也跟了過來。
可就算有彆人來,裴元也不敢跑去串通收買他們。
錦衣衛在江湖上惡名那麼盛,那些鏢頭趟子手怎麼敢摻和進這樣的事情來?
現在唯一能幫著彌補之前謊言的,也就隻有宋春娘了!
首先,裴元有宋春娘的地圖定位,可以搶在韓千戶之前找到她串供。
其次,裴元還拿捏著宋春娘就是淫賊十裡香的秘密,她一定不想自己和禦史千金貼貼的事情,被江湖上的人知道的。
裴元這一閃念間,就算計完畢,連忙答道,“卑職那朋友叫做宋春娘。”
“哦?女的?”韓千戶笑著回頭看了裴元一眼,“那就好找很多了。”
隨即,又對裴元吩咐道,“既然你要自己解決蘇州城的事情,不妨早點去見見提督蘇杭織造太監,他是一心要為天子辦好此事的。若是銀子連蘇州城都出不了,小心惹怒他直接找我們的麻煩。”
裴元正想趕緊開溜,趁機說道,“那卑職就先去準備準備,等出發前,再來向千戶辭行。”
韓千戶隨意道,“不必這麼麻煩,等我處理完這邊的事情,也會去蘇州和你彙合。”
裴元辭彆了韓千戶,就趕緊打開了防追債的地圖,尋找到了債主宋春娘的位置。
得益於最近總在秦淮河上浪蕩的經曆,裴元很快分辨出了宋春娘藏身的地方,那是秦淮河邊的一處河房。
這種河房能憑借地勢賞玩河景,又方便招歌妓留宿,各種服務也舒適愜意。
最主要的是,和秦淮河上的花船比起來,這算是正經的住所。
再加上南京貢院就在秦淮河畔,能很方便考生以住宿費的名義和家裡報銷。
趕到鄉試年的時候,這些河房甚至能漲到八兩銀子一個月的天價。
這時各地學子也紛紛化身才藝嫖客,扒著窗戶,摸摸自己的妹子,看看彆人摸的妹子,一時詩詞唱酬,飲酒歡笑,成就文壇佳話。
按照當時人的記載,“南京河房,夾秦淮河而居。綠窗朱戶,兩岸交輝,而倚檻窺簾者,亦自相輝映。夏月淮水盈漫,畫船簫鼓之遊,至於達夜,實天下之麗觀也。”
裴元倒是不懷疑宋春娘的財力,她能以十裡香的名義去惡心那巡城禦史,想必也有一些收黑錢的江湖門路。
至少張鶴齡在這種事情上還是挺講究的。
隻不過,以宋春娘的斑斑劣跡來看,她不找正經客舍去住,行蹤反倒出現在河房,就十分可疑。
以裴元的猜測,宋春娘八成不會花銀子公然做那種事情。
有錢她也不敢。
不然的話,這等熱鬨事兒,恐怕一夜之間就會傳遍秦淮河了。
莫非她這次又是像之前那樣,把人弄暈了自己來?
裴元一麵胡思亂想著,一麵在街上漫無目的的繞著。
或許是心虛的原因,他很怕韓千戶這會兒偷偷查探他的蹤跡。
等裴元覺得繞的差不多了,才借助一個人多的茶館脫身,迅速的向宋春娘所在的那處河房前進。
到了那處河房附近,裴元卻猶豫了起來。
宋春娘不敢晚上出去浪,隻能等白天姑娘們休息的時候跑來偷襲。
說不定她現在正處於犯罪過程中。
若是直接登門詢問,鬨出事端來,不但容易節外生枝,想要再讓宋春娘配合可就難了。
裴元當即繞到後院,聽著裡麵寂靜無聲,於是就仗著身手不錯,直接翻身進去。
秦淮河畔寸土寸金的地方,院子也很窄小,裴元大致掃了一眼,就順著回廊向前院摸去。
他隱約能聽到些丫鬟仆人的談笑聲,生怕暴露,隻能小心的控製著動靜。
聽了一會兒,聽有人提了一句,“今兒姑娘好像起的比平時晚些,眼看過午了,還沒動靜。”
也有人說,“想是身體抱恙。早間讓送了點心,之後就不讓人去伺候了。”
裴元校正了一下定位,心道這還有什麼好說的。
宋春娘八成就藏在人家姑娘臥房裡,說不定吩咐人的那些話,也都是她說的。
那些歌姬舞女什麼的,本來就是夜裡打卡,白天睡覺,旁人也不會疑心什麼。
想著秦淮河畔的河房裡,借住的也定不是什麼正經女子。
裴元也沒什麼心理負擔,順著地圖指引,避著丫鬟,悄悄的向那女子閨房摸去。
等到了閨房外,裴元先側耳聽了聽,裡麵卻沒什麼動靜。
想了想電視中的那些畫麵,裴元沾了點唾液,輕輕將窗紙捅開。
接著,裴元懷著略有些激動的心情,將眼睛向那窗紙湊去。貼近一瞧,正看到一雙極媚的丹鳳眼,在窗紙的那一側看著自己。
裴元嚇了一跳,連忙就要後退。
誰料一隻修長纖細的手,猛的刺破窗紙向裴元抓來。
那手用勁極巧,又是順著裴元刺破的窗紙探了出來,除了輕微的裂紙聲,幾乎沒鬨出什麼動靜。
可裴元正向那窗紙湊去看,離得既近,又一時不備,竟直接被那修長纖細的手抓住了脖頸。
裴元大吃一驚,連忙就要掙脫,卻不想那細長的手指下手即狠,力量又大,捏的裴元眼前一陣發黑。
臥槽!
裴元這時候哪還顧得上掩藏什麼行徑,右手狠狠的向那探出窗來的纖手砸下,接著腳下用力,側身向那房門踢去。
裴元在悚然意識到宋春娘的危險性後,果斷的選擇了弄出點大動靜。
誰料那抓著裴元咽喉的手閃電般的收回,躲開了裴元的砸擊,接著那扇房門猛然洞開,讓裴元踢了個空。
裴元心知要糟,不等收回腿來,裡麵已經拽住裴元的腳踝,順勢往裡一拖。
裴元那健壯的身軀,仿佛一條裝滿糧食的麻袋一樣被直接拽了進去。
裴元猝不及防,趕緊不顧形象的迅速在地上滾動。
宋春娘抓不住裴元的腳腕,欺身上前,再次想拿住裴元的咽喉。
裴元心頭一寒,他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麵。
——日劇的誤導,讓他對尋找宋春娘幫忙的事情,充滿了盲目的樂觀。
等到現在看到宋春娘那狠辣的手段,他才猛然意識到,原來那個搜查官才是我。
裴元後怕之餘,用力一腳踢出,想將宋春娘踢開。
誰料宋春娘特彆擅長小巧工夫,很輕易的用腿鎖住了裴元的下半身,接著再次想來拿裴元的咽喉。
裴元這時候早已經飛快想明白了眼前的局麵。
他雖然沒受過什麼訓練,身手很是垃圾,但是卻有一身的天生神力。
宋春娘雖然武藝高超,但是怕雙方的打鬥弄出動靜,頗有些投鼠忌器。
裴元剛才就知道院中無非是些丫鬟婆子之類,就算呼救也沒什麼卵用。
他故意不發聲,就是給宋春娘一種事態還能掌控的感覺,儘量讓她打起來束手束腳。
然後趁著雙方貼身搏鬥的時候,直接來一個大力出奇跡。
等到宋春娘扣住裴元雙腿再次想要去鎖裴元的咽喉,裴元知道機會難得,直接不顧形象的原地翻滾起來。
宋春娘打的正順手,眼看就要將裴元拿下,這突如其來的一套死亡翻滾,直接滾的她有些懷疑人生。
裴元的力氣很大,身體分量又重,在房間的地上翻滾了兩三圈,就把鎖住她雙腿的宋春娘甩脫。
宋春娘仍不甘心,咬牙想要鎖住裴元的上身,卻不防裴元猛然將她揪起,用力的向桌腿上砸去。
裴元的策略果然生效,宋春娘見要砸到桌子,下意識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怕鬨出動靜。
隻是裴元完全低估了宋春娘的武力,她柔韌有力的纖腰,借著閃躲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彎了回來,接著那綿韌有力的雙腿,直接鎖住了裴元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