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雅話音一頓。
“倒也不是。”龐雅絞緊手中繡帕,狀似不安地低下了頭,“隻是若因為我,表姐受了委屈還要往心裡咽,我心裡過意不去……”
“我不委屈。”湯嬋放下茶盞,“意外發生,沒人能提前想到,也控製不了,妹妹不必放在心上。”
龐雅連連搖頭苦笑,“表姐這話,又至我於何地……”
龐雅已經快忍不住情緒了。
她又氣又急,不由在心中嗔怨,表姐怎地這樣不爭氣!
自從決定要擺脫與宋家的婚事,龐雅就開始暗中計劃。
從夢裡,龐雅知道了宋老夫人貪杯卻酒量不好,知道宋羲和與祖母感情極好,得知祖母身體不適,宋羲和必定焦急如焚,行事莽撞。
至於宋羲和記臉困難,自然也是夢裡知曉的——哪怕宋羲和找出了傳話的小丫鬟也不怕,她於那個小丫鬟有大恩,多年前她曾隨手賞賜,救過小丫鬟親人的性命,小丫鬟記在心裡,一直想找機會回報。
在夢裡,那個丫鬟作為配房跟自己嫁到宋家,有一次為了護她,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
龐雅不想將事情鬨大,變成醜聞,影響她自己的婚事,又不能留下把柄,隻能用這樣巧合的方式,讓宋家表哥看到正換衣服的表姐。
這樣二人的名聲都不會太受影響,而且哪怕旁人懷疑事情太巧,沒有證據,猜測就是猜測,不會牽連到她身上。
多番推敲,事情總算是讓她辦成了。
正如她所預料,老夫人將事情定性為意外,而出了這種事,最好的解決方式便是讓表姐代替自己嫁進宋家。
隻要湯嬋不鬆口,宋家定要負責。
隻是她千算萬算沒有料到,表姐得了這個機會,竟不知道緊緊抓住,反而不承認自己被占了便宜!
龐雅實在不敢置信,哪有姑娘會不在意這種事!?
若是兩位老夫人真的聽信了湯嬋的說辭,當作無事發生,不願意退掉婚事,依舊讓她嫁給宋羲和怎麼辦?
那她的精心算計,不就成了一場空?
想到這裡,龐雅實在是坐立不安,她不甘心地問湯嬋:“表姐怎麼能甘願吃這樣一個啞巴虧?”
“我是真的不在意。”湯嬋道,“彆說他沒看到什麼,就算真看到了,我也不會嫁。”
龐雅一急,“表姐現在不嫁宋家,就不怕以後被推進火坑?”
湯嬋眯了眯眼,“表妹這話是什麼意思?”
龐雅說完才反應過來說了不該說的,她心下懊喪不已,咬了咬唇找補道:“就像表姐說的,這事是個意外,我不怪表姐,我隻是覺得宋家是門好親,不希望表姐因為我錯失了這樣的好機會……”
湯嬋此時已經咂摸出了意思,龐雅話裡話外,怎麼都像是不願嫁進宋家,想確保她去頂缸。
她很是無語,你不願嫁沒問題,想法設法退親也沒毛病,可你想的法子非得拉彆人下水墊背算什麼事?
“宋家表哥確實沒看見什麼,表妹若是不信,我也無話可說。若是表妹因此生出心結,不願嫁進宋家,如實告知老夫人便是,老夫人真心實意疼愛表妹,也定能夠理解。”
龐雅胸中一滯,表姐怎麼站著說話不腰疼!
表姐也是寄人籬下,應該與自己同病相憐才是啊!
“表姐此言差矣,”她攥緊帕子,露出一個苦笑,“我雖然姓龐,卻隻是個庶女,無根無依,被祖母收養後,一直在祖母手下戰戰兢兢,過得艱難,唯恐惹得祖母稍不順心,被祖母厭棄。婚姻大事,本就是長輩做主,我又怎麼敢忤逆她老人家……”
湯嬋聽她訴苦,心中毫無波瀾。
你這樣的叫艱難,那沒了生母,父親漠視,嫡母苛待,又沒有祖母撐腰,在後宅掙紮求生的小姑娘又怎麼說?
她心裡微微搖頭,也不知道老太太聽到這些話會不會心寒。
“老夫人,”任媽媽輕手輕腳來到老夫人跟前稟告,“大姑娘到訪湛露院,跟表姑娘聊了許久。”
老夫人垂著眼,“都說了些什麼?”
“沒太能聽清,”任媽媽低聲答,“依稀是大姑娘在勸表姑娘不要吃悶虧,嫁進宋家……”
老夫人不知想些什麼,半晌未說話。
第二天,湯嬋一大早便被老夫人單獨叫去問話。
老夫人本還擔心湯嬋心中鬱結,晚上休息不好,結果一見人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湯嬋麵色紅潤,精神飽滿,哪有半點晚上沒睡好的模樣?
老夫人將關懷的話默默咽了回去,肅著臉鄭重問道:“嬋姐兒,你可想好了?”
這是在問她昨天“隻當事情沒發生,不打算追究以此嫁入宋家”的決定。
湯嬋點頭,“回老祖宗話,想好了。”
“也好。”
老夫人得了答話,也沒再追問,放緩語調道,“我知曉了,你下去吧。”
等湯嬋離開,老夫人便將宋老夫人請了過來。
她歎了口氣,對宋老夫人開門見山道:“老姐姐,羲哥兒是個好的,可惜咱們怕是沒有做親家的緣分了。”
這意思是親事作廢,要解除婚約了。
宋老夫人很是驚訝。
昨夜思索之後,宋老夫人不得不遺憾地承認,想照常娶雅姐兒怕是不可能了。
隻是宋家也不可能迎湯家姑娘進門,宋老夫人本來還想著要怎麼拒絕,沒想到老夫人這樣容易便鬆了口。
既是這樣,她也願意投桃報李。
這事說起來羲哥兒有不妥之處,宋老夫人便將退親的緣由攬在自家身上,“是,誰成想羲哥兒得了高僧批命,說是不好早娶,總不能耽誤了雅姐兒。”
這本是她準備好用來拖湯家姑娘的借口,宋老夫人稍一停頓,“您彆怪我才是。”
老夫人哪裡聽不出來,宋老夫人這句莫怪,不止指明麵上的龐雅,也在說暗裡被拒絕的湯嬋。
宋羲和父親早亡,家世沒落,需要一個有背景的妻子,湯嬋再好,也隻是侯府庶房的表姑娘,宋老夫人不願娶一個沒有娘家的喪父女兒,老夫人能理解,卻不代表能接受。
兩人多年的交情怕是要淡咯……老夫人心頭閃過一絲遺憾,麵上如常道:“這都是老天注定的事,有什麼可怪的呢?”
宋老夫人微頓,“您說的是。”
商議完送還聘禮、作廢婚書等諸多事宜,宋老夫人從福禧堂出來,去跟在客院的孫兒彙合。
結果好巧不巧,半路遇到正要去找龐盈的湯嬋。
湯嬋見到宋老夫人也有些意外,但她很快反應過來,笑著招呼,“宋老夫人。”
對方應該已經從老夫人處得知她不會嫁進宋家,二人以後怕是沒什麼交集,湯嬋向宋老夫人行了一禮,“您多保重,祝令孫金榜題名,前程萬裡。”
看著她落落大方的樣子,宋老夫人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這位表姑娘……
但不管怎樣,隻喪父這一點,便不可能進宋家的門。
宋老夫人收束心思,點了點頭當做招呼離開了。
她找到宋羲和,將退婚的消息告知孫兒。
宋羲和猛地抬頭,半晌回不過神來。
宋老夫人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歎了口氣,“彆再想了,都是意外,該是你們命中注定有緣無分,不必太過介懷。”
宋羲和越想越是內疚,他不僅愧對龐家表妹,更是對不起湯家表妹。
“祖母,湯家表妹……”
“羲哥兒,”宋老夫人略微提高語調打斷了他的話,“你隻是因為得了高僧批命,才不得不與龐家大姑娘退親,跟湯家姑娘有什麼關係?”
宋羲和一愣,隨即羞愧地垂下了頭。
他性情純善,總是過不去自己衝撞了湯嬋這一道坎。宋老夫人見狀有些頭疼,回想到剛剛遇見的湯嬋,怎麼人家姑娘家倒比孫兒還拿得起放得下?
“好了,大丈夫多愁善感的像什麼樣子。”
宋老夫人隻好自己來做這個惡人,“你要是真的為了你的兩位表妹好,這事就隻能沒發生過,明白了嗎?”
宋羲和攥緊了拳,沉默半晌,默默點了點頭。
福禧堂,龐雅也被老夫人告知了退親的決定。
她心口一塊大石終於落了下來。
雖然沒能幫到表姐,但總算是甩掉這門親事,她不會落得那般下場了!
龐雅壓抑住心頭狂喜,跪到老夫人身前,再次抬頭,已經紅了眼圈,“多謝老祖宗為我做主……”
老夫人看著她,“好孩子,莫哭了,經這一遭也累了罷?回去好好歇息吧。”
看著龐雅離開的背影,老夫人久久未語。
任媽媽輕手輕腳,給老夫人上了杯茶,老夫人回過神來,自嘲一笑,“我是老啦,看人也不準了。”
任媽媽心頭一跳。
她斟酌著道:“大姑娘倒不像那般的人,依奴才看,那般巧合,不像是能算計來的。”
老夫人搖了搖頭。
龐雅以為她把自己的心思掩飾得很好,可老夫人已經六十多歲的人,什麼沒有見過,哪裡看不出龐雅的小心思?
闖門一事也許確實是巧合下的意外,但龐雅想退親的心思卻昭然若揭。
到底是年輕,龐雅得知退親那一瞬的暗中欣喜、如釋重負,瞞不過人老成精的老夫人。
在察覺出這一點後,老夫人的心就涼了大半截。
既是不滿她挑選的親事,表麵卻一直對她感恩戴德……老夫人不由反省,是自己太過嚴苛?還是龐雅從來就沒把她這個祖母當成過親人?
事實真相如何,老夫人已經不想深究,退了婚就算結束,但她以後也不想繼續煞費苦心為龐雅打算。
“你去給晴雲院遞個話,我精力不濟,雅姐兒的婚事,還是交給她母親操辦吧。”
“知曉了,勞煩媽媽給老祖宗回話,就說讓老祖宗放心,我一定辦得妥妥帖帖。”
送走傳話的任媽媽,侯夫人坐回到炕上,繼續慢悠悠地翻賬冊。
潘媽媽在一旁給侯夫人續茶,麵露不解問道:“老夫人素來把大姑娘當心肝,怎地突然將她的婚事推到您這兒了?”
侯夫人哼笑了下,“老太太也是慘,掏心掏肺,竟養出了個白眼狼,這是冷了心,不願意再管啦。”
她歎了口氣,“又給我找麻煩,雅姐兒這種人,隻記仇,不念好,難辦得很呐……”
潘媽媽一愣,反應過來低聲道:“是宋家少爺跟表姑娘那事?”
侯夫人微微一歎,“咱們家大姑娘,可把彆人當成傻子呢。”
世上哪有那麼巧合的事?
光弄臟嬋姐兒的衣裳、給嬋姐兒指地方這些也就罷了,還恰好領著丫鬟撞見,又咬死嬋姐兒被看了身子,鬨大事情口口聲聲說不嫁,這態度就很值得推敲了。
想到這兒,侯夫人還有些懊惱,沒想到這丫頭也盯上嬋姐兒了。
老話說得好,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差點兒就叫龐雅給搶了先。
得虧是換人的事沒成,不然她再上哪兒找一個生不出兒子的湯家丫頭去?
侯夫人轉了轉手上的鐲子,以防意外,不好再等了,雅丫頭鬨出來這件事,正好可以利用。
她叫潘媽媽近前來,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
潘媽媽抑製不住內心驚訝,“您這是……”
侯夫人呷了口茶潤潤喉嚨,“你不必多問,照做就是了。”
潘媽媽應下。
“對了,等會兒把雅姐兒叫來一趟,”侯夫人眼中閃過一絲冷意,“我可不能再由著她鬨出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