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興致勃勃,將花園裡這個小燈展從頭逛到了尾,直到走得有些累了,才戀戀不舍地回到自己院裡。
她許久沒這樣開心,也不再拘著小輩們,笑嗬嗬擺擺手趕人道:“行了,不必一直陪我這個老婆子,你們年輕人自去玩罷。”
看到老夫人心滿意足,小輩們也都沒了心理負擔,聽了老夫人的話,龐盈率先歡呼雀躍,轉身就約著姐妹們一起出門賞燈。
湯嬋與龐雅都應了,龐妍卻道:“我身子不適,就不去了。”
一到過節,外頭到處都是貧民,又吵又亂,路上也不乾淨,天氣又冷,她可不湊那個熱鬨。
龐盈被拒絕也不以為意,又問龐秀,“四妹妹呢?”
龐秀眼中閃過一絲渴望之色,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不好意思道:“我姨娘病了,我得留在家中陪陪她,恐怕要辜負三姐姐好意了。”
龐盈麵露可惜,不過她很快又露出一個爽利的笑容,安慰龐秀道:“無礙的,咱們等明年再一起出去便是!”
龐秀眼睛亮了亮,使勁點了點頭。
侯夫人和二夫人並沒有湊這個熱鬨,她們也是年輕過的人,自然知道強行湊上去隻會討嫌,於是便隻加派了許多身形健壯、孔武有力的婆子,吩咐她們萬不可離開姑娘們。
湯母本來不放心湯嬋出門,但見到侯夫人和二夫人都同意,又有護衛的人手,才沒有出言反駁。
最後侯夫人半是叮囑半是警告道:“身邊不許離了人,不得貪玩,若鬨出事來,以後就再不放你們出府了!”
湯嬋幾個都認真應下,一同出了門。
上元時節,金吾不禁,姑娘們穿著各式緞麵皮毛鬥篷,戴著雪帽,圍著風領,套著袖籠,緩步走在街上,環佩叮當,搖曳生姿,時不時傳出清脆悅耳的笑聲。
未免外人衝撞,健婦們圍成一圈,將她們護在中心,路邊的小女童豔羨地看著人群中幾位漂亮姐姐,不過隨即就被父母手中的糖葫蘆吸引走了注意力。
東風夜放花千樹,長街燈火通明,璀璨奪目,各式各樣的花燈讓人目不暇接。
龐盈一臉興奮之色,時不時與湯嬋嘰嘰喳喳,湯嬋被她帶得心情都不自覺好起來。
轉過視線,卻注意到一旁的龐雅看著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她剛想開口詢問,外圍卻忽然傳來婆子的問好聲。
湯嬋循聲望去,隻見一溫潤男子攙扶著一位相貌嚴肅的老婦人站在那裡,老婦人她見過,正是前些日子到府中做客的宋家老夫人。
龐盈激動起來,胳膊肘捅了捅湯嬋。
竟是這樣巧,她們遇見了龐雅未來夫家的宋家祖孫。
這是湯嬋第一次見到龐雅的未婚夫婿宋羲和,男子二十出頭的年紀,氣質溫和純善,很是守禮,眼神收束並不亂看,很容易讓人心上好感。
既是未來親家,禮數自然要周全,兩家打過招呼後便一起同行。
宋家老夫人跟姑娘們聊起了天,一行人說說笑笑地逛了一會兒,正巧路過一間茶樓,宋老夫人道:“我年老體弱,不比你們年輕人,想進茶樓歇一歇,你們自去逛吧。”
龐盈眼珠一轉,想到什麼,一個勁兒地給湯嬋使眼色,跟宋老夫人主動請纓道:“我跟表姐陪老夫人吧!”
那不就留下了龐雅跟宋羲和?
龐盈打得什麼主意,眾人一聽就明白,龐雅霎時便紅了臉,宋羲和也很不自在。
按說宋家和侯府已經交換了庚帖,寫了婚書,二人已經算是未婚夫妻,若長輩寬容開明,在元宵這樣的節日裡是可以說說私話的。
宋老夫人稍微頓了一下,幾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雖覺得有些孟浪,但她到底沒有駁龐盈的麵子,“也好。”
宋老夫人同意了,湯嬋自然願意成人之美,兩人能在婚前培養培養感情再好不過,反正有婆子在,不必擔心出什麼事。
她看向龐雅,“表妹自己可以嗎?”
龐雅的臉頰更紅了。
她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湯嬋就笑著對宋羲和道:“那便有勞宋家表哥了。”
宋老夫人叮囑孫兒道:“早去早回。”
宋羲和紅著耳根應了。
湯嬋和龐盈跟著宋老夫人進了茶樓,留下麵紅耳赤的宋羲和與垂眸羞澀的龐雅。
最後還是龐雅先開了口,“我們……走那邊吧。”
宋羲和連忙點頭,與龐雅保持一定距離走在她身邊,丫鬟婆子則跟在兩人身後,默契地將留出空間給這對未婚夫妻。
宋羲和沒有和姑娘相處的經驗,此時頗有些局促,想了半天,才想到了一個話題,“之前送給表妹的生辰禮,表妹喜歡嗎?”
“喜歡的,”龐雅輕輕點了點頭,“表哥有心了。”
得到認可,宋羲和溫和的臉龐忍不住露出笑意,他認真承諾道:“以後表妹有什麼想要的便儘管告訴我,我會儘我所能送給你。”
龐雅眼睫顫了顫。
什麼都可以嗎?
可我想要一品誥命、富貴權勢,你也能給我嗎?
她看著熟悉又陌生的青年,現實與夢中的景象止不住在眼前交錯而過。
龐雅攥緊了手爐,耳畔是自己緊張的心跳聲。
她輕聲開口,“表哥的生辰,是不是在下個月十八?”
“表妹知道我的生辰?”
宋羲和十分驚喜,隨即他便反應過來,是了,他們已經交換了庚貼,他祖母交代他給龐雅送禮,同樣,龐雅也是可以從長輩處得知自己的生辰的!
他心中一陣雀躍,她問起這個,是也想送自己禮物嗎?
她會送自己什麼呢?
宋羲和隻顧著自己胡思亂想,根本不敢直視龐雅,也就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未婚妻在聽到他的回答後,瞬間變得雪白的臉色。
……果然!
龐雅死死咬住了嘴唇。
宋羲和以為是她是從老夫人那裡知道了他的生辰,可實際上老夫人根本沒與她提過——二月十八這個日子,是她從夢裡得知的!
她刻意拿來試探宋羲和,卻得到了自己最不想要的結果。
之前的問名之日,就與夢中是同一天,如今連宋羲和的生辰都與夢中對得上!
龐雅不能再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巧合了,她的噩夢不止是夢,那清苦拮據的後半生就是她的未來!
她袖籠裡的雙拳握緊,好一會兒沒能說出話來,宋羲和回過神來,總算發現了不對。
借著燈火,宋羲和隻見對方臉色有些發白,他心中一緊,關切問道:“表妹怎麼了?還好嗎?”
“沒事,”龐雅似是害羞般低下了頭,“隻是覺得有些冷……讓表哥見笑了。”
“時辰愈晚,也確實愈發冷了,”宋羲和溫聲撫慰,他並沒有察覺出不對,嗓音柔和說道,“那我們快些回茶樓吧,也免得祖母她們等急了。”
龐雅輕聲應了好。
她垂下眼簾,遮住裡麵的掙紮與不甘。
既然老天厚愛,讓她經曆夢境示警,她一定要想想辦法,絕不能落得夢裡的下場!
茶樓裡,湯嬋跟龐盈陪著宋老夫人品茗聊天,說了不一會兒,龐雅同宋羲和就回來了。
宋老夫人見他們回來得這樣快,不由有些驚訝,“怎麼不多逛一逛?”
宋羲和解釋道:“外頭天冷,表妹身子有些受不住,便早早回來了。”
宋老夫人一聽,還以為龐雅是借口太冷,才好不跟宋羲和獨自待太久。
她不由高看了龐雅一眼,心說這才是知禮不輕浮的姑娘,眼神也柔和了一瞬,對龐雅道:“快坐下,喝些熱茶暖暖身子吧。”
龐雅道謝入座,宋羲和不好和姑娘們同桌,便侍立在宋老夫人身後。
等龐雅坐下,宋老夫人轉過頭問湯嬋,“剛剛說到哪裡來著?”
湯嬋笑道:“說到您小時候去看杭州府的燈節。”
“是了,”宋老夫人想了起來,她語氣感慨,“我第一次去的時候,還是個剛留頭的小姑娘,一晃竟這麼多年過去了。”
宋老夫人兒時隨父上任,曾在杭州府住過三年,故而很難得的,竟跟湯嬋有了一點共同語言。
一旁的龐雅本來有些魂不守舍,此時聽著二人談興正濃,不由有點驚訝。
隨即她不知想到什麼,看向湯蟬的目光一閃。
湯嬋沒有注意到龐雅的眼神,她正聽宋老夫人講古說兒時最喜歡某一家的糖糕,笑道:“……原來李記曾是賣糕點果子的?如今已經是乾貨鋪子了,不過隔壁的炊餅鋪子倒還在呢!”
二人又聊了一小會兒,宋老夫人便覺得有些疲憊。
她畢竟上了年歲,又裹了腳,今日逛了許久,此時已經精力不濟,這便要回了。
“不耽誤你們幾個年輕丫頭了。”
許是談話間記起了兒時無憂無慮的時光,宋老夫人難得露出一點笑意,“去玩罷,注意安全。”
送走宋老夫人,龐盈表情鬆懈下來,輕輕呼出一口氣。
她佩服地看著湯嬋,“宋老夫人這樣嚴厲的長輩,表姐是怎麼和她聊得這麼好的?”
湯嬋被她這麼一說,才反應過來什麼。
啊,卑微打工人的生存技能刻入骨髓了屬於是。
湯嬋微笑,“時間不早了,咱們趕緊出去逛逛吧。”
龐盈被轉移了注意力,立刻就把剛才的事放在腦後,麵露興奮道:“是了是了,咱們走。”
“表姐,三妹妹。”
龐雅這時滿是歉意開口,“我有些累了,怕是不能同你們一起了。”
龐盈聞言不由“啊”了一聲。
龐雅誠懇道:“實在抱歉,掃了你們的興。”
“大姐姐快彆這樣說,”龐盈連忙收起有點落寞的表情,認真道,“你的身子要緊,趕快回家好好休息才是,我跟表姐一起就好。”
龐雅這才輕鬆下來,麵露感激,輕輕點了點頭,“多謝三妹妹。”
看著龐雅離去的背影,龐盈吸了吸鼻子,“現在就剩表姐跟我了……”
她說著,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不由一頓,轉頭和湯嬋對視一眼。
看到湯嬋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龐盈的眼神逐漸亮了起來。
……
“表姐表姐,那邊看著熱鬨,咱們去看看!”
“那個沒什麼意思,人又多,我先帶你玩這個,等會兒咱們再去那邊。”
逛攤市、猜燈謎、看舞龍、放煙火……沒了顧忌,臭味相投的兩個人直接放飛,不剩半點大家閨秀的矜持,要不是婆子勸著,兩人都能跑到人家祈舞的隊伍裡去。
直到夜上中天,兩人才捧著一大堆或買或贏來的玩意兒,心滿意足地回到府裡。
龐盈眸子亮晶晶的,又累又滿足,“表姐,咱們下次再一起出去!”
湯嬋笑著點了點頭。
憋了這麼久,可算痛快玩了一回。
然而有個詞叫樂極生悲,第二天湯嬋一醒來,就覺得腦袋昏沉沉的。
秋月見湯嬋麵色不對,拿手一碰湯嬋的額頭,“呀,姑娘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