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石礦位於城郊一處偏僻的山坳裡,馬車行了許久才到。清音早已通知了礦上的采石隊和馬幫在此等候,溫綺羅一下馬車,便見一群粗獷的漢子聚在一處,或坐或站,各個身著粗布短打,腰間佩刀,眼神中帶著幾分桀驁不馴。
見到溫綺羅,這些原本散漫的漢子們不約而同地愣在原地。他們大多出身窮苦,山裡的女子膚白的都不多見,何況是溫綺羅這般貌美,肌膚勝雪,眉目如畫,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股與他們格格不入的貴氣。
一時間,他們竟忘了該作何反應,隻是呆呆地望著她,眼中滿是驚豔之色。
清音見此情景,臉色一沉,厲聲喝道:“都愣著作甚!還不快見過東家!”
這聲嗬斥將眾人驚醒,他們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連忙躬身行禮,口中卻語無倫次,有的叫“夫人”,有的叫“娘子”,還有的乾脆就叫“美人”。
清音眉頭緊鎖,上前一步,正要再次開口訓斥,卻被溫綺羅抬手製止。
她眉眼彎彎地毫無惱意,“各位不必多禮,喚我溫娘子即可。”她的聲音清脆,如山間清泉。
溫綺羅淺笑盈盈,目光掃過眾人,“這天寒地凍,諸位辛苦。我初來乍到,對這礦上的事宜還不甚了解,日後還有勞仰仗諸位。”
她這番話,說得恰到好處。這些馬匪,說到底也不過是被逼無奈落草為寇的苦命人,從未被人如此尊重過。溫綺羅的平易近人,讓他們受寵若驚,原本的拘謹和不安也漸漸消散了些。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一個年長些的漢子身上,“這位大哥,瞧著您經驗豐富,不知這礦上如今的產量如何?可有什麼難處?”
那漢子被點名,受寵若驚,撓了撓頭,憨厚道:“回溫娘子,小的姓張,大家都叫我張老三,彆的不行,就是有膀子的力氣。要說這礦上的產量還算穩定,隻是近來天氣變化無常,有時大雨傾盆,山路難行,運輸不便,也耽誤了不少工夫。”
溫綺羅點點頭,狀似無意地問道:“蘭州距離京城,距離甚遙,不知各位可曾去過?如今戰事紛擾,這一路,許是多有阻礙。”
此言一出,眾人神色各異,一個精瘦的漢子壓低聲音道:“溫娘子有所不知,我們這些人,都是被逼無奈才落草為寇的。這世道不太平,旁的州府根本接納不了這麼多難民。索性除了正經商賈工匠,官家買辦,其餘平民百姓根本無法通行。府外的路早就被官兵封鎖了。”
溫綺羅眸光微閃,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原來如此,諸位之前……是做什麼營生的?”
張老三歎了口氣,語氣中滿是無奈,“溫娘子,我們之前都是些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可連年戰亂,田地荒蕪,便是真種了田,你經不住蠻子兵來謔謔一次,再說這賦稅可不管你這年打了多少糧食,都得交上那個數。也是實在活不下去了,才……”
他欲言又止,其餘人也紛紛垂下頭,氣氛一時有些沉重。
溫綺羅見狀,柔聲道:“亂世之中,生存不易。諸位都是良民出身,如今拋家舍業地在此處安身立命,也是不易。如今我接手這硝石礦,也希望能為你們做些事情。”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地說著礦上的情況。
有人抱怨工具簡陋,效率低下;有人擔憂蠻子來擾,安全堪虞;也有人訴苦口糧不足,日子艱難。
溫綺羅靜靜地聽著,不時頷首,偶爾插問幾句,仿佛真將他們放在了心上。
張老三搓著手,憨厚道:“溫娘子,說來說去,這礦上最缺的還是人手。原先大當家在時,還能從山下抓些壯丁上來,可如今……”他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覷了溫綺羅一眼,“如今溫娘子心善,不願強迫人,這礦上的人手就越發捉襟見肘了。”
溫綺羅微微一笑,並未接話,隻將目光投向一旁沉默不語的清音。
清音身著墨色長衫,負手而立,神情冷峻,與這嘈雜的環境格格不入。
待眾人說完,溫綺羅才緩緩開口:“諸位所言,我都記下了。我既接手了這硝石礦,自然會儘力改善大家的生活。至於人手不足的問題……我自有辦法。”她停頓片刻,目光掃過眾人,“這蘭州府兩處城門外的路況,可有熟悉的?”
她話鋒一轉,眾人微楞,他們自幼生活在這片紅土地上,自是熟稔於心。紛紛爭先恐後地講述著自己所知的路線。
溫綺羅認真聽著,不時提出一些問題,例如哪裡有山匪出沒,哪裡有適合歇腳的地方等等。
半晌,溫綺羅從袖中掏出一疊早已備好的銀票,“這是預支給各位的一個月月利,各位拿去添置些衣物,天涼了,走商之前,須得照顧好自己的身子。”
眾人看著手中的銀票,他們從未想過,新來的東家竟然如此慷慨,不僅沒有嫌棄他們出身低微,反而還如此體恤他們。
一時間,山坳裡寂靜無聲,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清音看著這一幕,心中也頗為感慨。溫綺羅的舉動總能出乎他的意料,對自己是這樣,對這幫匪寇亦是如此。
好似在她心裡,眾生都是平等的,沒有主仆之分。
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猶豫了片刻,上前一步,單膝跪地,抱拳道:“溫娘子,我叫鐵牛,以後我這條命就是你的了!”
有了鐵牛帶頭,張老三和其餘的漢子也紛紛跪下,齊聲喊道:“我等願為溫娘子效犬馬之勞!”
溫綺羅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清音,我們去采石隊那邊再看看。”
“是。”
溫綺羅與清音一前一後,走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寒風瑟瑟,仿佛在低訴著這礦山的寂寥。
采石隊的棚屋簡陋不堪,幾根歪斜的木頭勉強支撐著茅草屋頂,寒風從縫隙中灌入,帶著一股刺鼻的硝石味。
溫綺羅攏了攏披風,眉頭緊鎖。方才眾人山呼海嘯般的效忠,並未讓她展顏,反倒更添了幾分凝重。
清音默默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略顯單薄的身影在風中微微搖曳,將她的神情變化儘收眼底。
他看得出,溫綺羅的心事遠不止礦上這點瑣碎之事。自從來了蘭州府,她便像是變了個人,眉宇間總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
直到走向礦邊另一側新搭建的製冰工坊,清音連忙動作熟練地生起暖爐,將帶來的炭火放進去。
不多時,屋內便暖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