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還有些不習慣自己的雙腿,踉蹌著跟在婦人後麵,被她拉著在無人的街道奔走。
婦人越跑越快,她的眼睛在黑夜中發亮,像是回到了當初那個逃出家的夜晚,頭也不回。
然而她的身體似乎已經不如當年,她微微喘著氣,咳嗽了兩聲,對他說:“蓼蓼現在出門去了,應當是去找那群人。”
她囁嚅著小聲說,“你、你彆太怪她,是我一直讓她跟著我過這樣的苦日子,是我沒能好好跟她說……”
“若是要怪,你都記在我身上,好不好?”
啾啾並不太明白,但也能聽出對方聲音裡的痛苦掙紮,他安撫道:“娘,不怕。”
“我喜歡蓼蓼。”
婦人低下頭,眼眶泛紅,不忍地蹙緊了眉頭。
啾啾磕磕絆絆地開口:“而且,蓼蓼出門不是找人。”
“是我問她結婚契,怎麼沒有紅燭,我聽其他鮫人說,都有。”
“我一直問,她嫌煩,說出去給我買……”
“真的?”婦人一下停住腳步,麵露驚喜地回頭看他,可啾啾還沒再次開口,她又黯然偏過頭,“不,大半夜的,從哪去買紅燭……她一定是騙你的。”
“她打小就聰明,偶爾也會騙人……”
她似乎有些搖擺,“總之,今晚你先回海裡去,若是沒什麼事,白日你再上岸來,好不好?”
“好吧。”啾啾微微點頭,“白天回家。”
婦人無奈地鬆了口氣。
他們趁著夜色到了海岸,廣闊大海近在眼前,婦人總算鬆了口氣,輕輕推了他一把:“去吧,啾啾,快去海裡。”
就在這時,一艘藏在礁石後,長約五米的單帆船上亮起了火光,幾個男人提著燈籠從船上下來,遠遠朝他們走來。
“終於來了。”為首一個商人打扮的中年男人走近,身後還跟著兩個人高馬大的打手。
一個打手疑問:“怎麼跟說好的不一樣,不是個小丫頭嗎?”
“管他那麼多,貨到了就好。”男人用打量貨物的眼神看了眼啾啾,露出滿意的笑容,“魚在這,珠子呢?”
“你、你們……”婦人麵如土色,用力推了啾啾一把,沒把他推出去,自己反而跌倒在地,隻能大喊,“跑啊!朝海裡跑!”
“想跑?”商人變了臉色,兩個打手立刻擺出架勢,攔在了他們倆麵前。
啾啾沒跑,反而把婦人往身後拉了拉,一臉警惕地盯著他們:“你們、是誰?乾什麼?”
“嘿嘿。”商人指著他笑,“要不說海門關遍地是傻子呢,他居然還不知道我們是誰,我們要乾什麼?”
打手故意說:“小鮫人,我們是好心人,要帶你皇城王都,過好日子!”
幾人放肆哈哈笑起來,商人忽然給了打手一巴掌,怒瞪他一眼:“笑那麼大聲乾什麼!把人引來怎麼辦!”
打手捂著臉,訥訥不敢作聲。
商人逼近一步:“好了,把魚和珠子都交給我。”
啾啾疑惑:“珠子?珠子在……”
婦人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拉住他:“彆說!”
啾啾閉上了嘴,但商人反應過來了,他笑起來:“哦,也對,珠子應該在那個小丫頭身上。”
“看來我隻能……”
他還沒說完,後麵遠遠傳來一聲呼喊。
“啾啾——娘——”
啾啾猛地回頭,露出驚喜的表情,連忙跳起來喊:“蓼蓼!”
“你們怎麼到這來了!我到處找你們!”蓼蓼懷裡抱著兩根紅燭,才跑到近前,臉色變了變,強撐著笑說,“啊,你們果然也在。”
“嘿。”商人指著她笑起來,“我還打算去找你呢,你倒是自己來了。”
“小丫頭,我們已經等你到半夜了,還以為你不打算來了呢。”
啾啾昂首挺胸,把蓼蓼和她娘一塊擋在了身後,正要開口,蓼蓼把他往後拉了一把,順手將紅燭塞進了他手裡。
“這不是遇上點麻煩。”她往前一步,把婚珠從自己脖子上摘下來,“喏,你們要的婚珠,這個夠不夠大?”
商人眼睛瞬間一亮,連忙伸手去接。
“哎——”蓼蓼連忙把珠子收回手裡,“這可不行,說好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錢呢!”
婦人忍不住哭喊:“蓼蓼!”
“你彆說話!”蓼蓼沉下臉,隻看著商人,“不給錢,你們頂多能把婚珠搶走,鮫人入海有多危險,也不用我多說吧?”
“到時候你們不僅帶不走鮫人,還要被他千裡追殺——之前買了婚珠的那個人被鮫人拖進水裡的事,你們難道沒聽說嗎?”
“你不是有錢嗎?不是說婚珠有市無價嗎?與其魚死網破,不如先把錢給我。”
“當然是聽說了,才要以絕後患。”商人眯起眼看啾啾,有些懷疑,“可你當著他的麵說,他不就知道了?”
“沒關係的。”蓼蓼笑了笑,沒有回頭,“他會聽我的話。”
“對吧啾啾?”
“嗯?”啾啾懵懂地點頭,“嗯。”
“紅蓼!”婦人憤怒地喊了一聲,似乎想要製止她,但沒有人聽她說話。
“哈,還真是傻子。”商人看著啾啾,譏諷笑了一聲,隨手解下錢袋扔到紅蓼手中,就要讓打手把啾啾帶過來。
“哎——”紅蓼伸手攔住,“彆急啊。”
商人不耐煩地皺眉:“又怎麼了?”
“我還沒點賬呢。”紅蓼晃了晃手中的錢袋,“等我點一遍。”
見商人臉色不好,她眼珠一轉,先把手中的婚珠扔給了他,“急什麼,我隻是要錢,你先拿著這個,等我點完錢。”
商人慌亂地接住婚珠,怒罵一聲:“這麼金貴的東西你也敢亂扔!”
他招手,示意打手拿個金紋匣櫝過來,小心翼翼將婚珠放在絨布軟墊上,這才關上盒子。
他寶貝地摸了摸盒子,轉身問她:“點好了沒有?”
紅蓼隱隱有些著急,但還是強撐著說:“就這麼著急?這麼多錢,我總得仔仔細細數一遍。”
“廢話。”商人一甩手,懶得再等,“把他帶走。”
兩個打手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夾住啾啾。
紅蓼急了:“慢著!我不是跟你說等等!”
她想著伸手去抓,被人一把攔下,高大打手嗤之以鼻,隨手將她推了出去:“滾一邊去!”
“你!”啾啾憤怒地抬起腿,一連蹬了他好幾腳,他出腳弧度歪七扭八出人意料,居然反而讓人難以招架,連中了好幾下。
紅蓼趁機撲上去,狠狠一口咬在剛剛推了她一把的打手身上。
婦人沒想到變故陡生,看到打手對著紅蓼動手,下意識拖著單薄的身體撞了過去,尖叫著張開雙手護住紅蓼:“彆碰她!”
她單薄的身軀如同螳臂當車,打手不屑一顧,但忽然覺得脖子一涼。
他伸手一摸,不知何時,一條灰藍帶麟的細長尾巴掛在了他的喉嚨上,驟然收緊,將所有驚恐的尖叫都勒在了喉嚨口。
“在這呢!在這呢!”幾個提著燈籠的居民由遠及近地跑來,呼朋引伴前來救援,而海緣仙已經如鬼魅般出現在了幾人身邊,用尾巴將三個家夥纏著脖子繞成了一串,輕而易舉地提了起來。
紅蓼趁機狠咬了打手一口,這才回頭把驚慌失措的母親、用腿過度有些抽筋的啾啾從地上扶了起來。
婦人癱軟在地,喃喃自語:“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紅蓼吐出一口氣,惡狠狠地瞪她:“你傻不傻!你要帶他跑,還特地帶他來海邊乾什麼!從河道邊讓他自己遊下去不就好了嗎!入了水誰還能抓得住他!還帶著他跑那麼長一段陸路,在這被人抓了個正著!”
她氣壞了,語氣又凶又急,“我看見家裡沒人,以為他們找來家裡把你們都綁走了,來海邊之前先去找鄰居去請海緣仙來救人,好不容易才趕上!”
婦人啞口無言,委屈地摸了摸眼淚:“我、我慌了神,沒想到那些……”
她連忙坐正,對著海緣仙拜了下去,“多謝海緣仙救命!”
“無事。”海緣仙笑眯眯地揣著手,紅裙底下伸出的蛇尾又收緊了些,讓幾人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轉過頭,對著無人的海邊作揖,笑問道,“這一出戲,龍君看得可還滿意?”
被她點破,海岸邊聚起來的眾人忽然看見海岸邊的礁石上有四道人影。
龍君負手而立神色淡淡,食神打了個飽嗝,十六正在擦嘴,賀荀瀾手裡還有半個肉餅——他們甚至還是邊吃邊看的。
注意到他們的視線,賀荀瀾乾笑兩聲,把半個肉餅往身後藏了藏。
他正要開口,龍君已經回應:“還行。”
“這是你要讓我們看的?”
“隻是湊巧。”海緣仙笑得客氣,“我也沒想到正好陰差陽錯,撞上他們今日動手。”
賀荀瀾提醒她:“那幾個人好像已經有點死了。”
“彆擔心。”海緣仙笑眯眯的,“我收斂了力氣,一時半會兒勒不死的,還得讓他們多痛苦一陣呢。”
“本來嘛,我是想用毒,畢竟我是毒蛇,可惜猛毒太烈,會讓人死得太快。”
“而且……”
海緣仙掩唇笑了笑,琥珀瞳中隱有光華閃現,“我還想與龍君商量件事。”
“今夜海門關,心懷不軌的外商俱死,都是四海龍君做的,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