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院，男士衛生間。
喬若也選的電影院坐落在繁華的商場中，鬱修從家裡走出來，步行二十分鐘才走到最近的公交車站，之後還有轉乘、等車的時間。
他無法預估自己的到達時間，因此出門得很早，現在離電影開場還有四十幾分鐘。
夏末的午後還是悶熱非常，他乾脆在衛生間洗了把臉。
其他影廳都在放映時間，衛生間基本沒有人來往，隻有他一個人站在盥洗台前看著鏡子。
鏡子裡的青年穿了一件淺藍色的襯衣，後腦勺綁著一撮一手能抓住的麻雀尾巴，正麵瞧不見。
額前一些不夠長的碎發脫離束縛，早就被路上不知哪一縷海風吹得散碎，有些黏在濕漉漉的臉上，反而顯得平整了些。
他儘量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可鏡子裡的那張臉還是略顯麻木，沒有多少期待之色。
電影是看過一遍的電影，一起看電影的人是不一定會來、來了也不一定對電影感興趣的人，想要太多的期待之色實在是有點難度。
但萬一喬若也來了呢？
總不能用這副表情迎接。
早上他一點頭，李總監就直接和他約好現場簽約的時間——就在後天。看起來安排的資源確實在等著，後天已經是能走完流程的最快時間了。
簽約的事情定了，總該謝謝喬先生。
鬱修深吸一口氣，對著鏡子，接連複習了好幾種笑容，這才走出衛生間。
……
喬若也特意早來了半個小時。
他昨晚入睡前就在想著今天看電影的事情。
不管是書裡還是網上還是林木說的，一起看電影好像是每個情侶都不可或缺的戀愛過程。可他兩輩子合起來都沒有和鬱修一起看過電影，這相當於是第一次，喬總再次感受到了比第一次對投資項目演講還要緊張的時刻。
於是今天一大早，喬先生不僅自己先把電影看了一遍，還看了網上的一些解析，最後直接把電影導演本人喊來公司。
導演以為喬總有什麼新項目要找他聊，滿麵春風：“喬總有什麼事？”
“有很重要的事。”喬先生推了推自己剛戴上的無度數眼鏡，“想請教您一下。”
“您”。
導演差點脫口而出：“夭壽了姓喬的會尊重人了！”
下一刻導演又想：“不對這是不是發飆前最後的好臉色？他加場我的電影到底是為了什麼！！”
最後說出口的是：“喬總，您儘管問。”
卑微jg
喬總特意繞過辦公桌，走到導演麵前。
他穿著純白襯衫，袖口掛著銀色袖扣，卷起的袖子露出結實有力的小臂。夾雜淺金色的發梢微卷，藍眸盛在黑框眼鏡當中，手裡還捧著個平板，像是哪個誤入娛樂公司的高知教授。
他把平板遞到導演麵前，畫麵裡是一對男女在下雨天打傘。
他問：“艾聽和各大平台上的帖子都分析這一幕雨中送彆暗示了男女主角下一次見麵是在營救溺水者的時候，為什麼下雨天暗示了溺水者？”
“……”導演一閉眼，又睜眼，麻了，“因為他們在水中暫彆，又在水中重逢！”
不，其實是因為下雨天送彆的畫麵文藝清新又美麗。
喬若也翻到下一個帖子。
“兩人重逢，女主上岸之後男主給她彈的是《夢中的婚禮》，一個解釋是說，故事的背景是1948年，而《夢中的婚禮》創作的時間是1979年，這代表了這個故事其實是男主基於回憶的幻想，其實女主早就死了，這是不可能存在的未來和過去，因此是隻存在於夢中的婚禮；還有一個說法是男主借由這首歌表白。這兩個說法哪個是對的？”
導演感覺自己重回年輕時，正在麵對刁難嚴苛的重重麵試，帶著赴死的心，說：“第一種，隱喻夢中虛幻的美好。”
不，還有第三種說法——男主那個傻x在外營銷鋼琴王子的稱號結果到頭來隻學過理查德·克萊德曼還隻會《夢中的婚禮》《秋日私語》《獻給愛麗絲》三件套！！
喬若也繼續往下翻。
片刻。
喬先生問完所有問題，坐回辦公椅，放下平板，摘下眼鏡，冷靜地說：“謝謝，慢走不送。”
導演麻溜地滾了。
喬總又研究了一會，看著時間差不多，不想讓鬱修先到等他，便立刻讓司機帶他來電影院了。
他買了最大份的爆米花和可樂，捧著走向放映廳的時候，正好瞧見鬱修被一個穿著長裙的姑娘攔住。
姑娘掏出手機，笑得很甜，正在詢問鬱修的微信號。
鬱修的表情很平淡，不似開心，不似喜悅，好似即將到來的約會也沒有任何值得期待的地方。
他莫名覺得心底有些憋，黑著一張臉快步走過去。
鬱修聽到動靜，轉過頭來，眸光一閃，麵上平淡之色驟然消散。
青年微微一笑，溫柔地看著他：“你來啦。”
長裙姑娘瞥了一眼鬱修，又看了一眼喬若也，登時明白過來，猛地收起手機：“哦！我懂了！你們是一對？不好意思，我剛剛不知道。”
喬若也麵上霽色一掃而空，正想點頭。
身旁的人卻慌亂擺手：“不是不是，你彆誤會，我們是朋友。但是我不加微信，抱歉。”
長裙姑娘麵露失望地走了。
鬱修長長呼出一口氣，似乎一點沒覺得剛才說的話有什麼問題，轉過頭來笑著和喬若也說：“你怎麼來得這麼早？我還想著先坐進去等你呢。”
“我也想早來一點……”
喬若也和鬱修並排走向放映廳，心中愈發不是滋味。
鬱修剛才否決了他們的關係。
他怎麼在直播間粉絲麵前是個房東，在搭訕的小姑娘麵前是個朋友呢？
他欲言又止，鬱修卻滿臉笑意，他隻好繼續憋著，和鬱修一同走到座位處。
這一場次被喬若也包了，整個放映廳隻有他們兩人坐在最中間的兩個座位上。
喬若也坐下來，把爆米花放在鬱修腿上讓對方吃，低頭掃視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行頭。
連襯衣裝飾口袋上的胸針都是從一大堆定製款中精挑細選出來的。
他納悶地問鬱修：“我今天好看嗎？”
身旁的人幾乎不假思索：“當然。”
那為什麼隻是朋友？
他有什麼拿不出手的地方嗎？
過了片刻。
喬若也還是沒忍住繼續問：“你剛才為什麼和那個女孩說我們是朋友？”
鬱修一愣。
四方的燈暗了下來，唯有熒幕送來亮光——這場電影唯二兩個觀眾到了，工作人員自然不會傻傻地死掐放映時間。
鬱修側過頭看向喬若也，一瞬間落下的所有燈光藏住他勉強的笑容。
他還以為他的反應已經夠快、夠好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以喬若也的男朋友自稱，但是沒想到，在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麵前，他連個朋友關係都不能保留。
他努力找回笑意，乖巧地說：“我下次不會這麼說的。”
喬若也聞言，不像是興師問罪，反而像個被玩具小車哄好的孩子，滿意地點頭道：“嗯，好。”
電影開場了。
鬱修早就知道電影的劇情，哪怕開頭的片段就足夠引人入勝，他的大半注意力還是在身邊的人身上。
他很想轉頭看一看喬先生認真看電影的樣子——他還從來沒有見過。
可他總覺得喬若也的目光時不時在他身上徘徊，他怕自己轉過頭，就會被對方抓了個正著。
分明已經被喬先生見過許許多多狼狽的模樣，卻總是害怕被對方看見自己怯懦又期許的樣子。他是個膽小鬼，膽小到隻想龜縮在安全的殼子了，能被喬先生蔑視得少一點就少一點。
他低頭啃起爆米花。
爆米花是鹹口的，甜膩的味道幾乎沒有，入口的一瞬間讓他以為是對方繞過他不喜歡的口味特意準備的。
他又想多了。
畫麵中，男女主在海中重逢。
身邊的人和他說：“這裡是對應主角上次暫彆的下雨天，當時就暗示了他們會在水中重逢。”
鬱修：“唔……”
不愧是喬先生，他隻覺得下雨天唯美清新文藝。
重逢的劇情過後，男主在海邊為女主演奏鋼琴曲。
身邊的人繼續和他說：“這裡演奏《夢中的婚禮》是在暗示整個故事都是男主的幻想，愛情是虛幻的。”
鬱修：“噢……”
不愧是喬先生，他隻覺得男主這首曲子彈得毫無感情，像是趕鴨子上架彈的。幕後不給男主找個手替配個音嗎？導演真是個追求真實的好導演。
鬱修一下一下地點著頭，聽喬先生為他講解那些他其實早就看過一遍的劇情。
不知過了多久。
片尾曲響起，演職人員名單緩緩升起，周圍的燈“噔噔噔”地亮起來。
喬若也轉過頭，卻瞧見鬱修雙手捧著吃了一大半的爆米花，垂著頭，雙眸輕閉，呼吸均勻。
——睡著了。
“……？”
喬若也一怔——是昨天沒睡好？
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明明很正常。
是放映廳的環境太讓人發困？還是電影太無聊？
坐在這裡睡不舒服吧。
他想了想，把爆米花和可樂扔了，讓司機把車開到門口，隨後小心翼翼地將人打橫抱起。
……
鬱修意識稍醒的時候，隱隱約約覺得喬若也似乎在把他放在後座上。
他不想遠離那個溫暖的胸膛，抬手勾住對方的脖子，迷迷糊糊地喊：“喬若也……”
男人動作稍緩，嗓音是鮮少得聞的溫柔：“關車門的聲音吵醒你了？”
他稍稍睜眼，瞧見後座的車門已經關上，駕駛座的車門開著，司機像是剛給他們關上車門還在繞車。
喬若也完美的下頜線正對著他。
他對喬若也笑了一下。
男人神色一頓。
下一刻，熱烈的親吻封住了鬱修雙唇。
“砰——”
車門猛地關上，駕駛座上卻空無一人。司機不知是看到了什麼，關上門卻不敢坐進來。
鬱修緊緊地環抱著對方的脖頸，仰著頭，呼吸逐漸加快。
他渾身不可自抑地緊繃起來，腦子還未完全清醒，擔驚受怕就湧上心頭，害怕對方在這個地方折騰他。
沉浮之中，喬若也卻突然收回了攻勢。
他能從這人急促的呼吸和快速的心跳中聽出忍耐，可喬若也就這麼退了。
“困了就睡吧，”喬若也低聲和他說，“回家之後我抱你回房間。”
鬱修不困。
他反倒猛地清醒過來，想起今天最重要的事情。
他抬眸，用著自己最溫順乖巧的語氣：“喬若也。”
“嗯？”
“謝謝你。”
喬先生眉眼輕動，眸光驟然壓下，眼底似有鬱修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像是剛剛電影畫麵裡，女主瞧見男主渾身是傷時心疼的眼神——車內光線散暗，鬱修覺得自己產生了錯覺。
他聽見喬若也認真對他說：“謝我乾什麼？是我應該做的。”
尋找合適的人選頂替桑決明的空缺，這也許確實是喬若也的工作。
可這個空缺最終落在他身上，終究是他得了好處。喬先生能這麼說，他可不能這麼想。
喬若也又問他：“你今天開心嗎？”
開心嗎？
他能得到機會賺更多的錢，不再憂慮外婆的醫療費，慢慢還上喬若也當年為他還清的債，還可以替喬若也應對公司急需解決的問題。
明明都是他得了好處，喬若也還獎勵他戀愛、約會、陪伴……
“當然開心。”他說。
喬若也十分滿意他的答案：“我也很開心。”
車窗被車鑰匙遙控著輕輕落下一個縫隙。
司機心虛的聲音從外麵飄進來：“喬總，後麵的車嘀我們了。雖然您的這輛車安裝了自動駕駛程序，但是自動駕駛現在還不太成熟，為了您的安全，請問我可以上車嗎？”
鬱修猛地從喬若也懷中掙脫出來，打挺坐直。
喬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