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上了岸,走到內城的評時巷,這條巷鋪的大青石板,兩旁是高聳的馬頭牆和雕花木門,因這裡住的都是老爺,所以設了許多茶寓總館在巷裡。
賀俶真再看東西街與南北巷,景象和從縣衙借書出來那會兒完全不同,他笑道:“才回來那日,小道行至城門樓,正好撞見那黑風刮慘綠,也就那一瞬,都以為走錯了地,這不是苦縣。”
陳禮說道:“糟心日子難過啊,半年以來受害死作病鬼的有幾千人,再往前過半年算來,被那妖人妖物害死的也有幾千人,這還沒算哀牢山害的人嘞。”
又道:“老朽這頂帽子也不牢,被州府李大人摘過幾次,卻總摘不掉,道長曉得是因甚麼?”
賀俶真笑著說道:“而今的苦縣哪個敢來赴任,那些進學舉業的老爺估計寧不做官,也不要來這,李大人沒得奈何,又隻好想起縣太爺來了。”
“早先想起這事,不知苦縣累我多少,眼下再想,也虧這官帽戴得緊,沒讓摘了去。”
陳禮頗多感慨,說道:“苦縣無道長一人,才真是沒得奈何。”
賀俶真見行至總館,伸出手請道:“茶水喝不醉,儘說場麵話,閒話休提。”
幾人笑著走了進去。
他們步入的這家,隻見室內布置典雅,茶桌案幾流線精巧,連同擺的茶具都是早年哀牢山紅木、鐵樹及古榆木造的,玄關處有幾個雅人揮毫潑墨,中間幾個士子紮堆,或品茗對弈,或探究樂理,一派閒適悠然之景。
見是縣太爺來了,一個環佩執扇的秀氣男子走了過去,行禮說道:“大人尊駕上移動,小的聽你老人家要來,早便安排妥當。”
陳禮點點頭,示意不用多禮,也不消跟隨,那人聽後作揖,退下了。
來到一處靠窗位置,杜倩聞著茶香與梅、桂香交織在一起,知下邊有賣糕點的,與賀俶真說了聲“我要吃”又跑下去了。
陳禮看得明白,就問道:“道長可曾答應請求,收杜姑娘與馬先生為徒?”
賀俶真打趣道:“出門賣弄玄虛,不收二人做弟子,怕回了山門不好說話啊。”
離開絳州州府時曾遇見一山頭,無甚靈氣機緣,但於他有股莫名吸引,走上去發現有幾座山峰氣勢非凡,就在那裡建了座小道觀。
後經世問道,入山訪仙遇見些人,雙方脾性相投就結為好友,因暫回瀧州,幾位好友就代他打理道觀,有一人說,“既是道觀,不說香火,弟子是要有的”,所以這趟賀俶真也帶了些收徒心思。
岑昇問道:“不知道長這些年去了哪裡求學,傳的哪條道統,老朽挺好奇,甚麼樣的道門高真才能育出道長這般高義名士。”
賀俶真扶了扶額,一個城隍爺一個縣太爺,說的都是哪些話啊,怎儘是恭維人的,這要如何接下去,不過要說哪條道統,他也不清楚。
已有的三門功法神通,加上新有的明皇經與溟涬劍道,真要說的道統的話至少有四條,可那些仙人來曆不明,除去傳道並不多說。
那位天容道貌者,是唯一例外。
可同樣不知其道統。
賀俶真搖搖頭,說道:“僥幸不死,得了些造化在身,至於哪條道統,小道也不曉得。”
馬二聽後說道:“既是這般,道長寫篇新的經文,稱宗作祖就好啦。”
眾人皆是一愣,氛圍當即靜了下來,窗外的評事街氣清景明,日光照在賀俶真臉上,他轉頭看了出去,雲卷雲舒風吹去,天際似在回縮。
“道長試試這個!”
杜倩不知幾時回來了,拿著塊糕點塞進賀俶真嘴裡,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賀俶真回過神,吃了幾口道:“比以往的好些,糕點想吃著不膩,是要在清香二字下工夫的,這個做得就很好。”
杜倩笑意盈盈,拿出幾個給兩位老爺,又把剩餘的給了馬二,說道:“呆子,讓你嘗嘗。”
這樣一來,先前的話眾人也不說了,恰巧總館這邊又上了許多素菜,都是:糖糕、香蕈、筍芽,黃花菜、石花菜、蔓菁、蘿菔、山藥、黃精。
陳禮說道:“不知道長食不食得葷肉,故老朽備的都是素飯,不周處還請擔待了。”
賀俶真道:“如此就好。”
幾人吃著飯,又說了許多話,把西水河房一事也講了,陳禮早有此心,當即應承下來。
因還要傳道二人,賀俶真不便久留,吃過素飯就回了,縣太爺一路送至岸,雙方拜彆去了。
……
城隍閣。
馬二杜倩還和賀俶真一起回西廂房,岑昇做了城隍爺,要處理香客願景,就回主殿了。
“修行一事不難,難的是不得其法,不得法就不能入門,而進不去門,一切都是空談。”
賀俶真說道:“常人若無傳承,又要修行,隻能靠著福源深厚,偶遇機緣,或被哪位雲遊仙師看上,帶回宗門。”
“你二人情況類似後者,更多也是福源深厚的緣故,日後學成了,不必說修行至那一境,萬要記得學道初時記得甚麼,之前經曆了甚麼,絕不可懲善為惡。”
馬二杜倩坐得較為隨意,都在一條凳上,聽後齊聲答道:“曉得。”
賀俶真記起一事,問道:“你二人有字麼?”
馬二說道:“我是由祖父帶大,父母都不曾見過,取名都隨意取的,沒有甚麼字。”
杜倩說道:“老父說待妾身及笄時在取,而妾身不願許配人家,年歲又不滿二十,也是無字。”
“這樣啊。”賀俶真沉吟片刻,本想依著字給兩人取個道號,沒有倒也不妨事,就是不知從哪裡想起,也怕取不好。
賀俶真走到二人身前,手心貼住其額頭,說道:“我先為你們洗清經脈,並傳些經文術法,若合適就取道號。”
接著靈氣傾瀉而出,瞬間籠罩二人,使之如光團般,手掌再稍加用力,一股金色道氣與靈氣交融,大旱多年的經脈遭遇甘霖,自是貪婪無厭地吸收這股造化。
賀俶真一揮道袍,四周頓時溟濛無光,隻有白芒芒如珍袖明月般的懸浮光團,天降氣血淋筋骨,人身天地有感而自生自化。
“人身大竅三百有餘,各自附有五六竅穴,引導靈力衝擊竅穴,使其成為福地洞天般的存在,此間骨碎筋斷,再疼也要受著,我會為你二人修補軀體。”
“那些金色遊魚就是修行經文,將其鐫刻在洞天四周,做不到就試著與我念頭溝通,我同樣會助你們合二為一。”
賀俶真緊閉雙眼,一身修為靈氣悉數噴湧而出,思緒化繭纏住二人,有哪派修士如此引後人修行,又有幾個傳道人如此傳道?
一人而已。
突然,賀俶真察覺了到異樣情緒,詫異地往杜倩那邊看去,隨即歎息一聲,繼續為其傳道。
……
入夜廟宇靜。
城隍爺岑昇來到西廂房,看著就地坐下的賀俶真,笑問道:“這動靜太大了吧?”
賀俶真神情疲憊,說道:“兩位求道者心誠,傳道人不敢不儘心啊,你老人家來了就好,我去儀門那邊歇息去了。”
岑昇點點頭:“有勞道長。”
“說的甚麼話。”賀俶真擺擺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