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穎在離燒窯六七十米處,就熱得不行了。外衣早就脫了,內衣也被汗水浸透。
“你在這裡等。我去給他送飯。”夜麟說。
“一起去,我能堅持。”
“堅持個屁!送個飯,拚死拚活的。”
“我想知道,蘿卜怎麼樣?我得看看,才安心。”那紅彤彤的火處,仿佛太陽一樣投射著耀眼的光芒
“我去。我能驅狐火,當然不懼凡火。你千萬彆跟來,你會被烤焦的。”夜麟拿上吃食,走了十幾步,回頭又點了妹妹的穴道,才放心。不是自恃武藝強迫妹妹,是真的會出人命。夜麟覺得火燙的氣息,迅速烘乾了鼻息和口舌的水分,每一次呼吸,炙熱的氣體都會一路燙進肺裡,胸肋一片疼痛,眼睛幾乎被烤地睜不開。夜麟聞見燒焦的味道,鼻、咽、喉牽連的周圍,如鋼刀割裂。還有幾十步,在那、烈焰將周圍的空氣,蒸騰得一片朦朧,隻能隱約地看出金色的身影不想、離你那麼遠
“呼——”夜麟和妹妹都被送到了清涼處。
看到,夜麟燒焦的頭發,胡穎趕緊說,“現在,不能靠近他!食物放在近處即可。”
“他不會取用的,我得叫他。”夜麟又去了。
你根本沒叫他,好不好“蘿卜!蘿卜!你停一下,兔子要被烤熟了!”胡穎替他叫了。
——咦,真叫出來了看著黑色勾金的長袍,沒什麼事,夜麟心中一喜。什麼東西掉下來了,一滴一滴
“收到了。彆再來打擾吾,晚上回去吃。”羅睺語調不變。
麵具下,羅睺還在不停滴汗,夜麟感到,連他的外袍都在向自己輻射熱力
“我不要槍了。我不喜歡你彆打了。我什麼都不喜歡。”
羅睺聞言抬眸,望著無儘的蒼穹,想了很久——吾希望汝,儘一切努力爭取自己想要的,而不是、因為擔憂代價,什麼都不敢要!
“想陪吾,吃飯麼?今天,汝離吾,七十八步。”
回來之後,夜麟一直很沉默。
記憶中,兔子那杆槍與其說,是槍,不如說,它是一支戟,是複合功能的武器。出於職業的本能,胡穎總是對物件的構造十分留意。這讓她得以根據記憶,把夜麟的那杆槍描繪得一絲不差。
這期間竟然,沒有引來夜麟一句探問。直到,羅睺進門才驚動了夜麟。夜麟往後微微一仰,頓住身形,立刻錯開了眼。
羅睺收了飯食。轉身離去時,他忽然說,“吾,一生伐殺千年,靜得太久了。隻有借——不斷地擊打,導出戾氣,方能不自傷。不是,為汝。”
曼睩暗暗留意“戾氣”的事情——原劇中,唯一成仙的琴主禦清絕也因琴音過於剛猛,以至肉體死亡。是說,連琴音的反噬都如此厲害,那羅睺近神一刀的‘戾氣’,恐怕更為可怖······無怪,蘿卜脾氣暴烈。誰能幫蘿卜呢·····柚子,怕是能幫早幫了······天不孤!能接回禦清絕的三指,壓製反噬。可此人不好聯係······還有一人、最擅治療功體問題——素、還、真!
然後,曼睩又賴在了羅睺的腳上是說,當初見汝,為何要伸腳啊——羅睺被拉著靠在床上,還在考慮這個問題。然而,曼睩打斷了他一會兒敲腿,一會兒揉肩,忙碌得像個小鬆鼠戰鬥,有時會持續幾天幾夜,甚至連綿半月,吾怎會受不住
夜麟彆扭地端上水,捧著食物罷了,明天再重啟溫度。
曼睩聊起一事,“扣心血,那麼靈敏,不是該給哥哥和我麼?怎麼給了柚子。”
“汝輩不需。汝輩不離吾身。”
本想借機說和,蘿卜與柚子。聽到這,胡穎什麼也說不出了,手足無措 ·······我此生就離開你,這一次,好麼?
······那,有些話,得說了,才能走。“我君家累代的家訓,要說給你聽。”
羅睺預感到了沉沉的重壓,“說罷。”
也許,你不知道。也許,柚子也不知道。也許,世人都不知道,可我,是知道的——君鳳卿對你的情和你對君鳳卿的一樣重。如今,作為你身邊的我該是鳳卿的,我不冒領我馬上要離開你,還是那麼長的時間。隻有,這複生之血在你手中,我才能放心。
“一,結義信物,回返。二、君家世代守護武君——君鳳卿,在垂死一刻兒······沒有把重生的機會,給自己,也沒有給妻子和孩子。他,留給了你。”胡穎再次將信物,掛在了羅睺身上,眼淚驀然劃過······
其實,在月族聽到曼睩說,複生之血還在, 羅睺就明白了鳳卿的意思。所以,他才會那麼失控。今日重提,羅睺仍然被這重愈千斤的情義壓得,動彈不得,“嗯咳!鳳卿,什、什麼時候······死的?”
我想,君家的人,全部隻能活到,自己的孩子十歲時“大概,二十六歲到四十六之間。”
怪不得,你沒有回來。我反攻天都時,你沒有回來。我大殺四方時,你也沒有回來我以為,你不再關注我,或者,生我的氣、或者,讚同我卻原來,你早已死了。你死在——邪天禦武的詛咒裡!
“嘶——”羅睺的呼吸仿佛帶出火星。 他抬起身體,才能不使,身下的床鋪變為齏粉無人知曉,羅睺的血正滴滴滲入床鋪。
許久,“吾,不信任,楓岫。吾,不讓邪天禦武,帶汝走。”羅睺調動著失力的身體,要取下信物卻被曼睩死死抱住。
“不要浪費了,君鳳卿的心意。況且,複生之血隻能救我一次,除邪天禦武外,還有其他的人——他們能殺我無數次。有你在,才有我在。”
為何?總有人要傷害你們!!呼 ——炙熱迅速席卷了,羅睺的四肢百骸出去、把威脅你們的人,都砍成飛灰!同時,有個冷沉的意識緩緩升騰——你、就是無能!要犧牲多少無辜,你才能贏?你還要犧牲誰?羅睺騰身而起。
感覺到手下劇烈的溫度變化,胡穎驚呼,“兔子快來!蘿卜要去砍人!”
夜麟騰地跳下地,“攔什麼攔,一起去!”率先,奪門而出。
“啪——” 夜麟被吸了回來,撞在羅睺身上。燙人的鼻息,燒得夜麟,急轉過頭看,白色的蒸汽隨著羅睺說話,溢出
“吾說,不走。”
怪不得,柚子說驚懼對我不好,“蘿卜不要,再嚇我我心口好疼”胸口疼得碰都不敢碰,縮著雙肩·····這疼痛不已的模樣,終於嚇住了蘿卜。他抱著我坐回去,急道:“把那神源用用。”
聽著耳邊自己放大的心跳聲,咚、咚、咚·······在劇烈的眩暈中,等疼痛緩緩退去。我無力地靠著蘿卜,軟成一灘。看胡穎軟手軟腳的樣子,蘿卜幾乎像對嬰兒一樣,攤開手掌並排雙臂承著她。約莫,一刻鐘,胡穎才緩過來,眩暈帶來的頭疼卻始終沒有消減······“那是柚子的,不能用。”
羅睺有些後悔,自己當時不屑偷學神源的開啟辦法若是,曼睩臨危也不肯動用神源,為之奈何禦天邪武,必須徹底、解決!
看羅睺神色越來越嚴峻,胡穎試著把他引到早已想好的那處——“你給我們講講,你以前的事。我想知道,又費不得神。”
“講什麼?”曼睩撥著自己的衣袍的手,輕微到幾乎無覺羅睺仔細觀察,發現曼睩的呼吸雖然開始恢複節奏,卻還是無力而遲緩。
“講你·····最在意的事。”
想到當年的慘況羅睺閉上了眼,強製中斷回憶。好一會兒,羅睺才睜開了眼睛,發現曼睩還在等著自己
真有、十萬人自願赴死隻有這一件事,可以和孩子們說,以及事情的開頭。“邪天禦武席卷西武林,極快。西武林的武者,儘死。邪天禦武要求普通人獻祭——所有不滿兩歲的嬰兒。有三個熱血青年不服”後來,他們兩個死了,呼哧——羅睺心口一片疼痛,“揭、竿、而起。在楓岫的指導下, 吾完成了血雲天柱,以壓製邪天禦武部分功力。後來,就和汝輩知道的一樣唯一,值得一提的——真的有、十萬人!為保護後代而甘願犧牲自身整整,十、萬、人!!”
羅睺胸口疼痛異常,幸虧,有一隻小手不斷敲打,羅睺才透了口氣
“蘿卜······承接那麼多人的信任與期盼,你不怕麼?”
“非常怕。其實,就算有血雲天柱,我也沒有把握,打敗邪天禦武。我以為,絕不會有、那麼多人願意犧牲,血雲天柱成不了。那麼,失敗的責任,就不全在我。可是——充足了”痛到無法呼吸,羅睺的身體離開,隻有四肢撐在床鋪上,“撲通撲通撲通一個接一個,倒在塵埃裡!他們、一個接一個,砸在我心上我漸漸明白一件事——我得殺了邪天禦武,不惜、一切!”
羅睺又喘不上氣了,“所以······我眼看著他們兩個,也投身在烈火中,沒有施救。”
“咚!”羅睺的身體,砸回到床上。胡穎看見他的脖子猩紅,變粗,仿佛有人扼住了他的呼吸。他痛苦地蹭了一下床,床帶著三人“刺啦”一聲剮蹭著地······胡穎才反應過來,立即一手墊在他胸椎稍稍偏左,另一手朝著自己的手背猛砸一拳,她的勁太小羅睺的脖子都紫了!胡穎雙手重疊,“兔子,快砸!蘿卜喘不上氣了!”
夜麟拉開胡穎的手,照著她的樣子,墊著自己的手,就猛砸
蘿卜呼吸像呼嘯的風
他又有了呼吸 眼睛也有了神采,胡穎跪坐在床上,好一會兒,才覺得自己脖子以下都在疼。但悲喜交加的劇烈情緒打斷痛覺——我學的急救本領,沒能救得了自己心臟病的母親,卻救了你!!
夜麟直愣愣地看著羅睺起伏的胸廓,再不敢稍微碰觸它,自言自語:“怎麼剛才不動了一定是假的”
看夜麟小心翼翼湊在自己的胸口,再次核實心跳聲 羅睺一把將夜麟按在自己胸口,又見跪著垂淚的另一小隻,展開懷抱——
“過來。”
·······
曼睩和夜麟靠在自己臂膀上。夜麟的眼睛不停合攏,卻強打精神關注自己的狀況·····曼睩則不停突然睜開眼睛。羅睺拂了兩人的睡穴······聽著兩人呼吸,羅睺想起林中的風聲、鳥聲、流水聲·····隻是,多了許多暖和 。像這樣稱得上幸福的時刻,在羅睺漫長人生當中寥寥無幾。天將明時,羅睺頭腦還清晰,主因是疼痛。同時,手中有小鳥一樣拱著自己的小腦袋,又覺得不如往日那麼疼幸虧有曼睩,不然複生而與夜麟為仇,何等焦灼!羅睺如是想,慢慢地再次關注到了,曼睩的話——
“你心中最珍惜的情感,是當年與你,同進退共生死的三名兄弟。其實,不僅他們,還有大義當前,赴死的十萬之眾以及君家世代,我們都相信你,我們都愛戴你,我們都守護你。”
是啊,連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你們卻把身家性命,統統交予我。如果,我沒打敗邪天禦武,那你們不是白死了你們、為什麼不逃跑!
“那個不見天日的空間裡,你保持著神誌切切恨的時候,也是,我君家一代又一代人巴巴地想你的時候。你,之所以滿目看到的是,背叛和愚頑,是因為,相信你、期待你的人,都犧牲於那場血祭,足足十萬之眾!武君啊——不、少、了·····若有一人!哪怕隻有一人!性命交托地信任我,我便是死、也要為他達成所願!武君——難道他們自願犧牲自己,就是為了,換回一個戰火焚燒的世間?!”
吾似乎提不起、往日那般的心力、憎恨你們
“我等凡人,有癡愚,就有清明;有背叛,就有義氣——這、才是我們完整的模樣!然而,每一個時期癡愚、清明的人數,是不同的這個,不甚美好,卻又時時讓我們感動的艱難人世,便是哥哥和我依存的空間。你是要使它,變得更好還是毀了它?那我們,何以托足·······原諒,我們這幫凡人吧!”
人世,你有福了。你孕生了——如此聰慧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