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下了一場急雨,雨珠打在窗戶上發出錯落不一的聲響,薑婉寧睡得不太安穩。
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裡,一位穿著絳紫色衣衫的婦人與薑婉茹並排而走。
她聽見那婦人對姐姐說,城外積雲寺許願最靈,十願九成。
而後畫麵一轉。
在積雪尚未化儘的破廟,姐姐藏在大殿的供桌下麵,顫抖著捂住嘴巴不敢出聲。
突然,一隻布滿老繭的大手,掀開了供桌的黃布……
“不要!”
薑婉寧大汗淋漓地醒過來,望著眼前雕花木床上淺藍色的帷帳,一時間有些恍惚。
屋外有人壓低聲音正在談話,她聽見薑婉茹輕聲問道,“阿寧昨夜睡得可好?”
“昨夜倒是沒有聽到小姐房裡有動靜,上半夜奴婢進屋去看了幾次,小姐都沒醒。”春草淺淺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薑婉茹又說,“最近這天氣反複無常的,你們晚上仔細些,彆讓阿寧又著了涼。”
幾個丫頭低低的應了。
“姐姐!”薑婉寧急急慌慌地坐起身來,“你要去給祖母請安了嗎?”
“我正準備進來叫你。”薑婉茹推門進來,見到坐在床上的妹妹,一雙鳳眼染滿了笑意,“可是姐姐說話太大聲,吵醒你了?”
薑婉寧便腆著臉抱了薑婉茹的腰,水光瀲瀲的杏眼俏皮地眨著,“你等等我,我馬上起來。”
“哎呦!”薑婉茹低頭點了點妹妹小巧的鼻尖,笑著打趣道,“咱們家的小懶蟲居然自己起來了,怕不是天上要下紅雨啦?”
旁邊幾個丫頭聞言,都捂著嘴笑。
等到兩人到達暮安堂時,晨光剛剛灑在朱紅色的磚牆上,反射著淡淡的暖光。
崔老夫人的瞌睡一向很好,今日醒來時已經過了卯時,錢嬤嬤從金珠手上接過帕子,笑著上前,“老夫人近日睡眠不錯,看來那王大夫調配的安神丸效果不錯。”
“那香效果甚好,味道聞著也舒服。”崔老夫人滿意地伸著懶腰,“昨兒梅姑說晗姐兒身子不爽利,你不如差人請了那王大夫給晗姐兒瞅瞅。”
“剛才大姑奶奶差人來說,一會兒要領著表小姐來您這裡用早膳,想來表小姐是大好了。”
“哦?她們要來這邊用飯?”崔老夫人來了興致,“那感情好,你去讓小廚房蒸幾隻奶黃包,晗姐兒最喜歡吃我這裡的奶黃包。”
“今日五小姐和七小姐也來了,見您沒起,就在前廳候著呢。您要不要也留了兩位小姐一同用飯?”錢嬤嬤幫崔老夫人穿著襪子。
“今日倒是趕巧了。”崔老夫人淡淡地笑了笑,“那就一同用吧。”
錢嬤嬤得了令,將架子上的衣服交給金珠,自己邁著碎步離開內室。
等到崔老夫人走進廳堂,薑婉寧已經灌了兩杯味道寡淡的瓜片,正耷拉著腦袋打瞌睡。
駁雜的腳步聲驚醒了她,隻見幾個俏生生的丫頭擁著位身穿紫褐色夾襖的老婦人從內屋走出來,一張布滿皺紋的圓臉,配著狹長的三角眼,年輕時烏黑的頭發已有如嚴冬初雪落地,像秋日的第一道霜。根根銀發,半遮半掩,若隱若現。
這張臉慢慢和記憶中祖母的臉重合在一起,使得這個人也鮮活起來。
薑婉茹趕忙拉著妹妹站起來行禮。
崔老夫人瞅著晨光中亭亭玉立的孫女,笑得一臉慈祥,“有些天沒見著你倆,寧姐兒身子可大好了?”
“孫女頑皮,讓祖母擔心了。”薑婉寧規規矩矩地低著頭,態度十分端正。
“哦?你也知道你頑皮。”崔氏語氣沉下去,“身為女子,刺繡女工不見努力,爬牆上樹倒是一把好手!”
薑婉茹擔憂地皺起眉,剛想求個情,還沒張開嘴,就見薑婉寧“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屋內瞬間一靜。
崔氏有些措手不及。
什麼情況?
她還沒開始罵,這丫頭怎麼就跪下了……
“祖母,都是孫女的錯。”薑婉寧癟著嘴,一雙圓溜溜的杏眼淚汪汪地望著崔氏,“孫女不該爬樹,更不該明知晗妹妹身子弱,還帶著她去小花園……祖母,您罰我吧!都是我的錯!可您彆罰晗妹妹,她雖然也去了小花園,可那隻風箏也不是她故意落在小花園的……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崔氏看著跪在地上的薑婉寧,方才想要說的話,此刻一句也說不出來,隻覺得自己好似吞了一隻該死的蒼蠅。
她還能說什麼?
說不該去爬樹,偏偏人家說了是去撿風箏的,而風箏是誰的?晗姐兒的!
說她不該去小花園,問題是晗姐兒也去了!
關鍵是,這事兒本來也揭過了,此時不過是想再敲打幾句。
現在該說的不該說的,薑婉寧一個人都說完了,她老婆子還能說什麼?
“罷了罷了,起來吧。”崔氏煩躁地揮揮手,自顧自走到太師椅上坐下,悶著腦袋喝茶,
薑婉寧也沒委屈自己,麻利地爬起來,還不忘拍拍腿上的灰。
薑婉茹的視線在妹妹與祖母之間轉了一圈,最終什麼也沒說,安靜地在一旁坐下。
喝茶。
門外傳來一陣歡快的腳步聲,人還未踏進屋子,銀鈴一般清脆的童聲便率先傳進來,“外祖母,你今天給晗兒準備奶黃包了嗎?”
一道粉色的身影,如一隻春歸的燕兒,輕靈地跑了進來,直直撲進崔老夫人的懷裡。
崔氏笑眯眯地摟著來人,隻覺得方才悶在心裡的那點子怨氣,都撞飛了出去。
趙晗穿著粉色褙子,梳著嬌俏的雙丫髻,一雙狹長的鳳眼微微上挑,鼻梁微寬,櫻桃小口唇紅齒白,此刻正被崔老夫人摟在懷裡,嬌俏可愛地撒著嬌。
“皮猴子快下來,你都七歲了,可彆傷到你外祖母。”薑梅穿著墨綠色的對襟褙子,笑眯眯地走進來,頭上插著的赤金簪子在晨光下熠熠生輝。
薑婉茹又拉著薑婉寧行禮,薑梅笑著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哪有,晗兒可輕了,一定不會把外祖母壓壞的!”趙晗縮在崔老夫人懷裡,嬌憨地笑著。
“我又不是泥做的,哪那麼容易受傷。”崔老夫人笑嗬嗬地摟著趙晗,眼中再沒有其他人
望著眼前親熱無比的兩人,薑婉寧悄悄癟了癟嘴,隻覺得沒意思極了。
誰知道老夫人眼眸一轉,目光投在了薑婉茹身上,“你們父親寄回來的東西,你們可拿到了?”
“還未曾,昨兒個太忙,沒來得及去門房。”薑婉茹從善如流,語調是一如既往地溫柔。
“昨兒我已經吩咐銀珠帶著人去將東西歸入了庫房,你們父親單給你倆的那一份,記得自己去拿。你們的父親雖然遠在邊關,可心裡還是記掛著你們姐妹,你們要懂得感恩才是。”崔老夫人抬手寵溺地撫著趙晗的背,麵上掛著些許愁容,“可不像晗姐兒,生父尚在,卻和沒有父親庇護的孤女沒甚區彆。”
明明趙晗的親爹也是三天兩頭往府裡送東西,你是一句也不提,就惦記著我們把東西拿給趙晗,也不知道誰才是你的親孫女。
薑婉寧默默腹誹,伸手扯了扯薑婉茹的袖子,迎著薑婉茹錯愕的眼神,作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水光瀲瀲的杏眼俏生生地望著趙晗與崔老夫人,附和道,“晗兒妹妹真可憐,所幸還有祖母千嬌萬寵的愛著。昨日聽門房的人說,父親這次單獨給我們寄回來的東西裡,有很多珍貴的藥材和補品,其中有一隻楠木匣裝了滿滿的上等雪燕,我一會兒和姐姐去門房找了來,送些給晗兒妹妹,也表示表示我們姐妹倆的心意。”
既然你要演,那我就陪一個。
薑婉寧說完,又轉頭看向薑婉茹,忍下內裡的惡心,裝作滿心期許般仰頭問道,“姐姐你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