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回頭就見謝琰一身朝服翻身下馬,他身高體長,麵如明珠生暈,引得路邊的女子頻頻回顧。
而那張清絕的臉上,此刻劍眉微微隆起,一雙鳳眸透著淡淡的陰翳朝她走來,再次開口問道:
“嬸母方才說宋芸昕被誰打了?”
林氏眸中察覺出一絲詫異,隨即嘴角不自然的揚了揚:“噢,是平陽伯夫人,她母親。其實我也沒瞧見,興許隻是天熱熱的臉有些紅。”
謝琰沉臉色微變,眸光不經意的沉了沉,旋即又恢複如常,嘴角帶著一絲嘲諷:
“教養出那樣不知廉恥的女兒,也算是家門不幸,確實該打。”
說完,他將韁繩遞給了隨從常寧,長腿邁開朝武館裡走去。
林氏見著那頎長的背影,暗自長舒了一口氣。
剛才那副質問的表情,她還以為這小子要犯驢給他媳婦出頭呢。
果然是她看錯了,都是要休妻的人,豈會在意那些,自己都快恨不得去打她了。
倒是那宋芸昕還真是夫家、娘家都沒人疼的。
林氏忍不住又想起,剛才見她時的那副模樣。
有些可憐。
不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誰叫她行為不檢,沒個好名聲呢。
林氏清了清莫名的同情心,跟進了武館。
宜蘭居。
夏日悠悠的蟬鳴聲隨著熱氣湧進小軒窗內,使得室內又熱又燥。
雕花梨書案前的少女卻靜靜翻看著手裡的賬本,她神情專注,一雙烏亮的眸子裡時而透著一絲疑惑,貝齒不經意輕咬下唇,在粉嫩的唇瓣上留下淺淺的印記。
齊嬤嬤站在她身後,一邊抹著額頭的汗,一邊搖著手裡的絹扇,她熱得咧了咧嘴,抱怨道:
“這天真是熱得緊,我跟庫房說過幾回讓他們送冰,愣是沒見著,一定又是那位尊貴的主子授了意,就想苛待夫人。”
宋芸昕眸光未移,隻是淺笑著回應著:“無妨,這氣溫我倒是習慣,出嫁前我就從未用過冰鑒。”
齊嬤嬤看著少女滲著細密汗珠的脖頸,上麵還粘上了幾縷碎發,更襯得肌膚白皙如玉,她沒再開口打擾,隻是加快煽動著手裡的絹扇。
其實,她也不知道這姑娘怎麼還能保持這般淡定,明明八日後就要被休了,竟還一絲不苟做著婆母交辦的差事。
齊嬤嬤蹙著眉望了望窗外,眼看著都要到晚膳的時候了,本想叫那尋春去竹篁苑領餐食,可那丫頭平時就愛偷懶躲清閒,如今聽說世子搬出府去了,她就直接消失不見蹤影,完全指望不了。
正不悅呢,耳邊就傳來書頁被合上的沙沙聲響,齊嬤嬤側目,見宋芸昕緩緩站起身來,她眼底含著淺淺的笑意道:“我陪嬤嬤一起去竹篁苑領晚膳。”
見了那笑,周圍的風都沒那麼熱了,齊嬤嬤心情瞬間開朗,她點點頭:“看了一天賬本,出去走走也好。”
主仆二人經過府中後花園,遠遠瞧見小石上站著一對男女。
男子一身青絲長衫,麵如冠玉,眸子清亮,麵前的那女子一襲粉裙,滿臉羞怯的將一條綴著琉璃珠子的發帶遞了上去,男子伸手接過後仔細地放入袖中,嘴角輕輕揚起溫潤的笑意。
“喲,這四郎平日裡悶不吭聲的,說起親來倒像是換了個人。”
齊嬤嬤偷笑著衝宋芸昕道,宋芸昕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趕緊悄悄繞路而去,生怕打擾了小情侶的柔情蜜意。
謝矅比她大一歲,今年都十九歲了,的確該說一門親事了,宋芸昕想象著那樣一對有情人婚後終成眷屬的樣子,再看看眼下的自己,忍不住歎了口氣,若是她也有那般好命,能嫁給一個喜歡自己,或者也不用喜歡,不嫌惡自己的夫君該多好。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彆多,咱們世子爺竟也會關心弟弟的婚事,非逼著老夫人給四郎說親。”
齊嬤嬤一路說著,宋芸昕心裡也跟著詫異,看那兄弟倆關係並不親近,那人還會操心這等閒事嗎?
搞不懂。不過那人向來言行難測。
石橋之上,粉裙女子羞答答的與謝矅依依不舍的分彆,謝矅清朗的笑意消失在她轉身的一瞬,那眸光驀地陰鶩又薄涼。
目送女子走遠後,他修長的手指如拈著什麼穢物般,輕輕夾起袖中的發帶,隨手扔進了橋下的湖水之中,他拍了拍手掌,朝竹篁苑而去。
宋芸昕也不知道謝矅是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的,齊嬤嬤去了廚房,她便等在抄手回廊。
看了會竹節上趴著的那一隻小蟬,轉身就見身後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他背光而立,擋住了夕陽的餘暉,待宋芸昕適應明暗交錯的視線,看清是謝矅後,默默後退了兩步。
“剛才見嫂嫂看得出神,不忍打擾。”
這聲音清潤如山泉。
宋芸昕朝他禮貌一笑:“無妨。”
卻見謝矅一雙清亮卻不見底的眸子正緊緊盯著她的臉頰,她這才想起,被打的紅腫還未消散,正想用手捂住。
謝矅冷白的手掌忽然伸過來,即將碰到她的那一刻,宋芸昕立刻後退一步,瞪大眼睛看著他,神色難得嚴肅起來:
“叔嫂不通問,四叔自重。”
謝矅好似如夢方醒,澄澈的眸子裡滿是慚愧:“望舒唐突了。”
宋芸昕抿了抿唇,似是有些受驚,連齊嬤嬤也不等了,轉身匆匆往自己院中而去。
身後的謝矅望著那個背影,冷白的額角凸起幾根青筋,深邃的眼眸中翻騰起洶湧的衝動,那緊握在身後的雙手,指甲已深深嵌入掌心。
隱忍,不知還要伴隨他多久的人生。
翌日一早,宋芸昕見窗棱上放了一罐金創膏,頓時想起昨日謝矅盯著她臉頰那直勾勾的目光。
當下眉頭微皺,令齊嬤嬤將藥膏扔掉了。
來到武館時,正巧林氏也在,她便叫上梁掌櫃,三人去到二樓廂房。
“你神秘兮兮的到底想說什麼?”林氏好奇的問道。
宋芸昕將三年來的賬本放在桌案上,杏眼微睜,開口道:“我昨日看了一整日的賬本,發現了一些問題。”
“武館的生意雖不興隆,但借著世子、以及二夫人的娘家林將軍等人的人脈幫襯,維持日常開銷並不難,甚至說每年應有少許結餘。但是實際上的狀況,卻是武館每年都在虧損。這是為什麼?”
林氏和梁掌櫃聽完麵麵相覷,跟著眼眸也越發晶亮的齊齊望向宋芸昕。
“因為有人不想讓我們的武館盈利,且故意在背後做了些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