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王府書齋。
“王爺,王妃親力親為十分上心,將生日宴放在了湖心島不說,連坐席也有獨特安排,瞧著,確實是一心在討您的歡心。”張先生垂首稟報,“縣主日日喝藥事事配合,沒和王妃起任何衝突,隻一心撲在生辰宴要獻的那首琴曲上,兩邊都用足了心思。”
蕭元馳正在寫信,聽著話手上沒有一絲停頓。
“那幾個姑娘她怎麼安排?”
“兩個唱曲,另兩個獻劍舞,王妃尤為重視跳劍舞的那兩個,常去督促,她們操練的也十分賣力。”
“這麼說,她對她們果真上心的過了頭。”
張先生沉聲:“是。”
蕭元馳筆尖一頓:“老張,她為什麼這麼上心?”
張先生明白他要問什麼,不疾不徐道:“王爺,依我看,王妃毫不知情,她目前的主要目標是一心和您作對。”
“一心和我作對。”蕭元馳道,“她為什麼突然要和我作對?”
“這……”
張先生猶豫起來,原因有很多,哪個是蕭元馳更想聽的,他拿不準。
“王爺,恕屬下直言,像王妃這般癡心的女子若是想玩以退為進的把戲,不該這般行事,這般行事大半可能是,她……死心了。”
書齋有一瞬詭異的寂靜,一瞬後。
“死心……”蕭元馳咀嚼著這兩個字,似笑非笑,“她若是那麼容易死心倒是省了我的事。”
張先生心下一沉,很有些不是滋味。
“王爺,屬下說句不當講的,王妃赤子心腸,單純良善,真真是東都貴女裡一等一的品貌俱佳,對您又一心一意,您也在意她,為何不能……”
啪!一聲,蕭元馳重重放下筆。
“你確實不當講。”
張先生一抖連忙跪下:“屬下知罪!”
“在意她?”蕭元馳霍然起身,“你幾時壞了眼睛?”
“王爺恕罪!”
蕭元馳皺著眉,麵目陰的厲害。
“明日做好你該做的,收起那些不該有的心腸。”
張先生歎道:“是。”
……
彼時,西苑內室,顧雪芝斜倚在床頭,手握一卷書。
寒煙興衝衝走進來道:“方才我與夏蘭確認過了,一切都按縣主的計劃在進行,殷皎皎沒有一點懷疑。”
“是嗎?”顧雪芝看著書,“自從她從匪寨被救回來後,行為詭異,態度反常,那丫頭還沒有說法嗎?”
“據她觀察,應是惱恨了您和王爺,因愛生恨的發泄之舉罷了。”
“她恨我正常,恨王爺……當年她為了王爺做了那麼多出格的事,甚至不惜偷跑去戰場,生死都能置之度外,會恨王爺?”
“正是因為曾那樣努力過,所以,一旦明白得不到的永遠也得不到,再怎麼努力都是徒勞,才會絕望惱怒。”寒煙笑道,“縣主,您從來都是贏家不會懂得這種萬年輸家的想法。”
這話顧雪芝聽得舒服,她放下書,溫聲道:“也有道理,我確實不明白她為何沒有一點自知之明,做的越多,越顯得蠢,而七哥,最討厭蠢東西了。”
“她哪能跟您比啊,自小就不討喜,連她爹殷相都懶得理她,在相府活的還不如一個妾室生的庶女,這般蠢物,居然敢和您搶人,呸!若不是走了狗屎運,被聖上挑中指婚,怎麼可能如今還壓您一頭。”
寒煙說的激動,一不小心就說了不該說的,顧雪芝尖聲道:“壓誰一頭?”
寒煙渾身一抖,立刻跪下:“奴婢失言了!”
顧雪芝哼道:“區區一個秦王妃的名頭,早晚會是我的。”
“沒錯!隻是暫時被她撿到了而已,隻要縣主您想要,王爺一定給。”
這話很奉承了,但顧雪芝的臉色非但沒有轉好,反倒更不好看。
她秀眉緊擰:“當年賜婚之事處處透著詭異,我一直想不通為何七哥不拒絕,真有他不能拒絕的理由嗎?”
寒煙不敢再隨便插話,隻道:“王爺到底是皇子,聖上若是強硬,他如何拒絕呢?”
顧雪芝不知聽沒聽進去,她愣了會兒神,才道:“罷了,木已成舟,不該為此煩心,左右……殷皎皎也隻有明日了。”
寒煙喜道:“縣主這樣想就對了。”
……
當夜,東苑早早就熄了燈,殷皎皎卻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眠。
隻要一閉眼就會想到許多舊事,事事與蕭元馳有關,沒遇見他之前的日子在她的記憶裡已經相當模糊,遇見他之後,追著他雖然滿是挫折,但總歸是充滿期待,蕭元馳像個遙不可及又觸手可及的夢,在她死水般人生裡掀起驚濤駭浪。
比在相府好多了。
大婚後,作為王妃,她在王府的日子其實過得不錯,張先生持重老辣,將府裡上上下下打理的很有規矩,下人從不在她麵前嚼舌根,吃穿用度更是無一不妥當,蕭元馳沒有苛待她,他隻是,不愛她。
可不愛她就是錯嗎?
換個角度想想,由始至終隻愛青梅竹馬,多麼有情有義,若是沒有她橫插一腳,說不得也有情人終成眷屬了,人家不甘心,想要把王妃位置還給心上人,真的就該死嗎?
殷皎皎煩悶的翻了個身,想法跟著一翻。
真是傻了,他愛怎麼還怎麼還,憑什麼要用她的命來還?她難道不無辜嗎?
殷皎皎乾脆將頭埋進被子裡。
“不許心軟殷皎皎,那可是貨真價實的凶手,明明可以和離,他偏偏要下殺手,那就該一命償一命!”
她在一團亂麻裡鬱悶,不知過了多久才睡去,夢也紛亂,隱約著看到王府滿目素縞。
高大的白幡在正堂上飄動,而堂中央是沉沉一口棺材,棺材前,許多人在跪地哀哭。
唯有一個男人麵向棺材站著,他一身白麻孝衣,雙拳緊握,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在忍耐。
饒是夢境模糊扭曲,男人隻有背影,殷皎皎也一眼便認了出來,那是蕭元馳。
皇帝殯天了?
不會,若是皇帝,蕭元馳該去宮裡吊孝才對。
那是誰?
正疑惑間,張先生走了進來,他撲通一聲跪下,啞聲道:“王爺,王妃必須得下葬了!”
殷皎皎猛地往那棺材看去,巨大的恐懼瞬間填滿心胸。
原來,是她嗎?
她又死了?
……
殷皎皎蹭的坐了起來,把秋茗嚇了一跳。
“王妃,你沒事吧?”
殷皎皎狠狠吸了兩口氣,還好,隻是夢,她還活著,這回要死的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