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國元狩五年。
冬至剛過,北顧城便下起了一場大雪,這場大雪一下便是三日。
一時之間,北風如刀,萬裡飛雪,人間再無他色
一座被大雪覆蓋的山穀內。
一個身穿黑色長袍的少年,長跪不起。
一塊石刻的墓碑四分五裂地倒在少年麵前,雖已殘缺,卻能看清石碑上刻的是“吾恩師吳浩然之墓”。
遠處的墳墓早已被人挖空,一座棺材裸露在白雪中,棺槨也被打開,那棺蓋卻不知所蹤,怕不是已被人劈開當柴火燒了。
至於棺槨內的屍骨,早已不見蹤跡,更彆說裡麵的陪葬物了。
餘下隻有被人翻開過的厚厚積雪。
“師尊,是徒兒不孝,在您死後,沒有為您守孝三年,導致您屍骨被賊人盜走,不能入土為安……”
少年點燃香紙,一邊懺悔,一邊磕頭,力氣之大硬是把腦門磕破,鮮血順著鼻子,眼睛往下流,滴在碎石泥土上,再隨著少年的繼續磕頭,鮮血與泥土雜石混成一灘血色爛泥。
少年名叫奕恒,三年前在師尊被妖獸殺害後,便離開山穀,遊曆四方,以斬殺妖獸為宗旨。
可就在三月前,他收到了一封李知縣的來信。
信中急切地告知,他師尊的墳墓慘遭人挖開,李知縣催促他速速回鄉。
於是,少年便毫不猶豫地踏上了歸途,不遠千裡,日夜兼程地趕了回來。
然後便有了開頭長跪不起的一幕。
待香紙燃儘,奕恒抬起頭,清秀的臉上滿是血跡,他握緊雙拳,道:
“還請師尊放心,不孝徒弟定當找到那賊人,為您找回屍骨,再讓您入土為安。”
話落,他又嗑了九個響頭,一個比一個用力,一個比一個響,而那被嗑處的泥土早已凹陷成一個坑。
待少年再抬起頭,滿臉是血,雙目血紅,眼中隻剩下冰冷,仇恨,與殺機。
為了能找回師尊的屍骨,他不介意多殺一人。
他撿起身邊的大魏製式長刀,朝遠處的一棟木屋走去。
轟的一聲!
那堅固的木門隨著少年的一腳,狠狠地飛了出去,砸在牆壁上,揚起漫天灰塵。
不好!那少年又來了。
屋內五名被捆綁手腳,鼻青臉腫的男女,在瞧見大門口出現的少年時,紛紛驚恐地蠕動著身體,拚命往後挪動,恨不得用儘全身的力氣逃離這個恐怖的存在。
其中一名大漢深知逃脫無望,跪倒在地,額頭磕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聲音顫抖地哀求道:
“少俠饒命呀!是我們貪財,聽了那鬥笠人的話,才來此挖開墳墓……我們還以為那是一座被遺棄的荒墳啊!”
一名女子喊道:“少俠,饒命。”
“要殺要剮,隨你了。”一名年輕的男子伸長脖子硬氣道。
奕恒嘴角微微上揚,眼神中泛起冰冷的殺機,他朝那硬氣的年輕男子走去,隨即揮舞手掌狠狠地扇了對方數個巴掌,扇得對方頭暈眼花,嘴角流血。
少年再一把揪住對方的領口,逼問道:“那鬥笠人為何要挖開我師尊的墳墓?”
年輕男子顫顫巍巍的說道:“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我們挖開墳墓,但是對方從你師尊棺材中取走了一件物品。”
“是什麼東西?”
“是一隻玉筆。”那求饒的老者說道。
奕恒回頭看向那求饒的老者,問道:“他如何知道我師尊墓內會有一隻玉筆的?”
“那我等就不清楚了。”
“你們可見過那鬥笠人長得什麼模樣,有什麼特征?”
那女子大聲說道:“那人頭戴鬥笠,身穿灰色長袍,看不見臉,但是對方腰間掛著一枚黑色的令牌,刻有一個妖爪…對了,對方說話聲音沙啞。”
奕恒眉頭微皺,低聲道:“頭戴鬥笠,身穿灰袍,腰間掛著一枚刻著妖爪的黑色令牌……此人是誰?莫非真是為了那隻玉筆而來,可他拿走玉筆之後,卻為何要把師尊的屍骨也帶走?”
他抬起頭,再問:“既然你們早已挖掘了我師尊的墳墓,為何卻一直沒有離去,相反還在這裡住了下來?”
“我等是它鄉逃難而來的流民,本無落腳之地,當日貪財,聽了那鬥笠人的話,在挖了您師尊的墳墓後。我等見這山穀有棟房屋,於是就住了下來,誰知您這屋主就回來了。”
一名老者哽咽道。
“原來如此!”
奕恒放下那年輕男子,抬起手中的長刀。
年輕男子見狀,緊閉雙眼,心中滿是恐懼,以為自己即將命喪刀下。
然而,就在他等待死亡的那一刻,雙手雙腳的繩索卻突然傳來斷裂的感覺。
年輕男子緩緩睜開眼睛,滿臉都是不解和驚訝。
少年依次將其他幾人手腳上捆綁的繩索一一斬斷,聲音冷峻而堅定地說道:
“念在你們並非主謀,我便饒你們一命。但從今往後,我不想再見到你們。給我滾得遠遠的,否則彆怪我不客氣。”
五名男女見此,臉露喜色,紛紛踉蹌地爬起身,朝門外跑去,生怕晚了半步,那少年會改變主意,用那長刀殺了他們以瀉心中仇恨。
奕恒走到門口,瞧著那幾人在雪地中狼狽逃跑的模樣,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輕聲說道:
“師尊,我一直聽從您的教誨,做人要心懷慈悲,不可輕易動怒,更不可濫殺無辜。今日之事,我雖憤怒至極,但還是謹遵您的教誨,放他們一條生路。”
言罷!
奕恒轉身從屋內搬來一些廢舊的棉被和木材,堆放在牆角。然後他點燃一隻火把,輕輕丟進棉被與木材中。
棉被被火苗迅速點燃,火光四射,瞬間燃起熊熊大火。
奕恒做完這一切,便轉身走出大門,朝著山穀外走去,越走越遠。
當他再回頭看時,那間木屋在白雪皚皚中燃燒得更加劇烈,漆黑的濃煙衝上天際,仿佛要將蒼穹捅穿。
“師尊!等我找回您的屍骨,我便會再回來。”少年的聲音在山穀中回蕩,帶著堅定與承諾。
……
作為抵禦妖獸入侵的北顧城,屹立在白雪之上,一眼望去,誓與天空一爭高低。
此時,一道孤獨的身影穿越風雪,從遙遠的西方走向東方,留下一行腳印漸被絨雪覆蓋。
奕恒抬頭遙望著那敞開的城門,臉上多了一絲喜色,為了找到那灰袍鬥笠人,也為了找回師尊的屍骨,他打算進城找李知縣詢問一下,希望能從對方身上找到有用的線索。
在他心中,他總感覺師尊屍首被盜一事會與李知縣有關,與這座古老的城池有所關聯。
城門口,四名守衛坐在長凳上,邊喝酒吃肉,邊烤著炭火。
即便在這大雪天,他們依舊要守衛城門,檢查進出車輛與人員,以免被妖物闖進城池。
可這大雪天,進出的百姓與車輛更是寥寥無幾,顯得格外冷清。
一名守衛不經意間扭頭,便瞧見一位少年從城門外緩緩走來。
少年一襲黑色長袍在身,頭戴氈帽,更顯得風塵仆仆之中有幾分不羈。
他麵容清秀,嘴角勾勒出一抹溫暖如春的微笑,仿佛能驅散周遭的寒意,人畜無害的模樣讓人心生好感。
挺拔的身軀搭配穩健的步伐,彰顯著他不凡的氣質,然而周身散發的質樸,又讓人誤以為他是未經世事雕琢的稚子,任人擺布。
但倘若有人細細觀察,便會發現他那深邃的眼眸中偶爾閃過一絲精光。這縷精光,恰似暗夜中隱匿的寒芒,不經意間透露出少年深藏不露的銳利鋒芒,讓人不禁揣測,這少年或許遠非表麵看上去那般簡單。
可那守衛顯然沒有耐心,他一把攔住少年,喊道:“站住,你小子可有戶籍或路引?”
奕恒從腰間拿出一本戶籍,遞給守衛,守衛卻看也不看一眼,反而雙手抱在胸前,居高臨下道,“你小子是不是故意裝蒜,你莫非真以為大爺要你手上的戶籍不成。”
奕恒眉頭微皺,“不要戶籍,你要什麼?”
守衛圍著少年轉了一圈,見對方不僅陌生,更是穿著簡陋,不像是有錢人,便挖苦道:“我看你一身窮酸樣,還背著一口破刀,爛弓,怕是也沒有什麼錢,就給我五兩文銀吧。”
“怎麼進城還要五兩文銀?”
“哼!收你五兩文銀已經夠便宜了,你若是沒錢就趕緊給大爺我從哪裡來滾回哪裡去。”
“若是我不滾呢!”奕恒抬起氈帽,瞧著麵前如同地痞無賴的守衛,冷聲道。
“兄弟們,這小子故意找茬。”守衛一聲吆喝,那遠處烤火喝酒的三名守衛放下酒壺,拿起刀劍長矛圍住少年。
就在奕恒準備出手教訓這幫地痞無賴時,卻有一名守城將領從遠處跑來,嘴裡喊道:“兄弟們,慢著!”
“大哥怎麼了?”幾名守衛不解的問道。
“這位大人,我若是猜的不錯,您應該是斬妖人吧?”將領視線下移,透過少年的長袍,能隱約見到他腰間掛著的一枚銅製令牌。
奕恒伸手從腰間取下那枚銅製令牌,掂了掂,“你眼力不錯,竟然站在城牆上就看見了。”
奕恒從腰間掏出的銅製令牌,四邊刻著繁雜的花紋,中間則是刻著“斬妖”二字,
那四名守衛見此令牌,臉色大變,紛紛放下武器跪倒在地,嘴裡不停地喊道:“小的有眼無珠,還請斬妖大人饒命。”
自大魏建國以來,憑借刀劍之力築起都城,曆經數代明君賢臣的精心治理,國力日益強盛,百姓得以安居樂業。
然而,周邊零散妖族的侵擾卻始終如影隨形,妖獸襲人事件屢見不鮮,甚至有妖獸膽敢闖入城池肆意妄為,更有甚者,屠城血案時有發生,給百姓的生活帶來了極大的不安與恐慌。
儘管當代大魏皇帝的登基引發了部分百姓的私下議論與牢騷,更有甚者指責他沉迷酒色、不務朝政等等,但他卻辦成了一件大事,被百姓所推崇,那就是聯合修仙宗門創建了斬妖司。
自從斬妖司成立,大魏國境內的妖獸傷人事件便少了很多,這可全虧了那些斬妖人誓死與妖獸拚殺,否則,像他們這些守衛又豈敢如此鬆懈。
“晚了!”
奕恒右肩一晃,人已出現在那向自己要錢的守衛麵前,一腳踹出,對方狠狠地砸在城牆上,再緩緩滑落,趴在地上像隻賴皮狗。
就在奕恒再準備出手教訓對方時,那名將領卻已跪下,求情道:
“還請大人饒了我的手下們,他們有眼無珠,冒犯到您,還請您大發慈悲給他們一個教訓。但不要傷及他們的性命,隻因他們身後還有需要贍養的高堂,下有幼子。”
奕恒眉頭微皺,收回邁出的腳,朝城裡走去,丟下一句話:“他日,我若再見他們如此,定斬不饒。”
“多謝大人饒命!”那守衛將領站起身,瞧著少年的背影,喊道:“大人,看您這一身裝束應該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吧!”
少年扒拉起氈帽一角,側頭瞧著那名守將,問道:“你如何知道的?”
“我看大人頭戴的氈帽可不是周邊城池所有,而且您穿的靴子也是邊疆軍製的款式,所以您是從遙遠的邊疆來的吧!”
少年嘴角微微上揚,沒想到剛入城就遇見如此細微觀察的人,就憑身上的氈帽與靴子就能推斷他的大致來曆,他想單憑這一點,這守將日後必有出息。
他轉過身,說道:“我自臨安來。”
那名守將瞪大雙眼,望著那漸漸走遠的背影,片刻後,鞠躬長拜。
據守將所知,臨安城可是大魏抵禦妖土入侵的國門,是無數大魏人與妖族浴血奮戰的地方,而最近臨安城再次陷入與妖族的無儘戰火中,每一次衝突都伴隨著將士的犧牲與鮮血的揮灑。
麵對來自臨安城的斬妖人,他又如何不能敬畏。
一旁從地上爬起的守衛說道:“看這位大人年齡,應該隻有十八九歲吧!竟然就當上了斬妖人,真是讓人羨慕。”
另一名跪著的守衛說道:“也不知這位大人為何要來這北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