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各級政府的總結性會議本就多,而塗中市今年十二月尤其多,關鍵很多會議還不是磨洋工的無關緊要會議,是要上下統一思想統一步調的。徐振濤和陳文林到塗中市市區準備材料開討論會期間,賀成都先開了打擊鄉村黑惡勢力的特彆治安會議,市裡及各區縣警察局都要配合工作,因為省裡還有專項工作的督導組。正常來說,每年這個時候,正是盜匪猖獗的時間段。這個盜匪,不是比喻,就是字麵意義。踩點的偷竊團夥可以遍布整個城市的角落,同樣的,在一些偏僻的交通路線上,各種攔路搶劫也是經常發生,通常會持續到“春運”結束。因為塗中市前往建康謀生的人相對來說較多,除開城際大巴,其實還有各種小巴及私人客車,這私人客車就很有說道了。如果是二十塊錢的票,上車就能收你三十甚至更多,然後沒有發票,隻有一張連收據都談不上的小紙片。倘若不情願給這三十塊錢,這種私人客車往往會開出去一段距離,再把人放下去,一般放下去的位置都比較特彆,或是橋頭或是某個村莊的入口,那裡大抵上都會有兩輛或者更多的摩托車。下車的人運氣好隻是挨打,運氣不好,身上現金和值錢的東西都會被拿走。大概是因為離兩江省相對來說比較近的緣故,鬨出人命的惡性案件倒是不多,隻是要在北部路口,那就是另當彆論,洪澤湖周圍每年摸魚人摸起來的人頭骨並不算少。其中區彆,大概跟張浩南不允許“沙城食品”的企業名聲被敗壞類似。建康市同樣不允許傳出“前往建康市的死亡客車即將發車”這種都市怪談,所以總的來說,往建康市近一點的線路上,頂天破財受點傷,倒是無性命之憂。除了“車船店腳牙”的前兩個,中間兩個同樣是這年頭的重災區,大貨車司機倘若沒有熟悉的歇腳地,三十萬裡程以下的老司機,也無法分清哪裡是黑店哪裡不是。入店搶個錢偷個包倒是無傷大雅,店家招呼夥計讓人半夜裡偷你一百幾十升油,那才是過年白瞎。當然若是更黑的,店家會通知同村的老鄉直接搞個卡口,收你三十五不算少,百八十不算多。此類種種,放以前打擊也是打擊,但就是年底來這麼一下,抓大放小或者有時候委實沒有那麼多力量,隻得弄成積年陳案。說到底,警力遠遠不夠,又沒辦法擴充警力,很多時候有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隻能乾著急,然後乾瞪眼。今年不一樣,因為“京鬆高速”的全線貫通,再加上跟建康聯合打造一個龐大的產業項目,塗中市政府這屆領導班子但凡是有點政治追求的,都在各部門三令五申。的確,跟以往一樣,也是運動式的“大掃除”。但是這次要不斷運動,且運動時間非常持久。總之態度很明確,還塗中市一個朗朗乾坤。當然對外口徑上,還是要強調為了保障廣大人民群眾良好生活環境和工作環境。甭管內情是什麼,反正徐振濤和陳文林,對塗中市的工作態度評價極高,美中不足就是塗中市的底蘊不夠,也沒那麼多資源和籌碼讓賀成都來施展才能。“老徐,伱覺得賀市長怎麼樣?”“蠻好,有實力的,就是運氣不太好,淮西省到底政策扶持偏少,塗中市又在邊邊角角,資金不夠也不太好上大項目。”兩人在塗中市市政府周圍閒逛,因為操著外地口音,還被反扒便衣查了一下身份證,好在兩人帶著工作證,也就沒啥波瀾。“說起來我也沒搞懂,為啥這裡要弄個灌裝線?”給陳文林發了一支煙,兩人縮在一處帶遮陽棚的無人崗亭下麵閒聊,馬上元旦,熱鬨還是有一點的,就是天氣冷,蹬自行車的也不願意頂著風,寧肯推行的不在少數。穿著軍大衣,又交頭接耳的,確實像“三隻手”。“一是‘京鬆高速’通車,二是離建康和廬州都近,三是就近產茶區,再加上省裡其實也有扶持項目的,淮西省這邊本來就要上項目,原本是上彆的項目,這次趕巧了,產業布局是跟著中央指導意見走的,所以就拿了飲料生產線。這個我也是之前市政府會議的時候看到的。”“那照理說應該是放在廬州啊,那裡是淮西省省會。”“廬州沒反應過來啊,前後腳的事情,這邊淮西省東南幾個市簽合同簽的非常快。先頭還一幫國家計劃委員會的乾部還打群架,鬨得挺大的。所以現在廬州想要搶項目也沒辦法搶,投資方是兩江省的,廬州要是搶,就涉嫌乾涉兩江省的產業投資規劃,這要是硬搶,完全是吃力不討好。”陳文林消息相當靈通,知道的說了,自己分析出來的也說了。“那這個賀市長,嘖,有點道行的,不簡單。”“原本我估計,他肯定是要調走去省裡哪個部門的,現在看來,起碼還要再做一屆。而且九成賬這個產飲料生產線,會弄成產業基地,到時候肯定要配個產業園的管委會,起步就是省級,能不能混到國家級,就要看淮西省能不能運作好了。”“要是弄成國家級,這就是要高配……”兩人分析完之後,更是感覺賀成都把握機會的能力不錯,這個機遇抓住了,原本離任就是個副廳長,現在是穩穩的廳長。至於說社會效益以及往後的官聲,估計過個十年二十年,還會有本地的老百姓懷念賀成都的時代。畢竟這麼大規模的產業,經濟騰飛就是半年的事情。第一條浸萃線出來,當月就可以投入生產,試生產和預生產通過之後,就是正式批量生產。按照“沙城食品”的同級彆待遇,一線工人工資,相較於本地實際到手,大概會漲兩到三倍。並且兩江省省內經濟工作會議也已經判斷明年開始工資普漲,那麼淮西省省內,搞不好這就是唯一一支“民資”中工薪大漲的獨苗。換位思考一下,要是沙城的一把手趕上這種同類情況的機遇,不用想,穩穩的能去姑蘇當市長。幾乎就相當於給姑蘇市弄了一個“飛機製造產業中心”這樣的概念。作為官場中人,兩人自有判斷,跟賀成都交個朋友肯定沒差,說不定過個幾年這位賀市長就成了高官。然後再過個幾年就調來兩江省乾個二把手……也不是不可能。當下也就有了判斷,打算在塗中市這裡的合作,不敢說做得完美無缺,起碼也要做得漂漂亮亮。而賀成都開完“誓師大會”之後,轉頭又要主持貫徹中央及政務院通知精神的會議。政務院新頒發的通知,是在全國鄉鎮政權機關全麵推行政務公開製度。以往賀成都對此也隻能在政府內部應個景,基層大概率還是走走形式,但是這次借著大勢,他也正好大刀闊斧,不聽話的全部擼掉,理由充分還底氣足,根本不怕你地頭蛇在地方上有多麼深厚的根基。隻是在鄉鎮的政務公開,塗中市沒啥經驗,不過可以借鑒的地方很多,比如說徐振濤的大橋鎮,政務公開也已經有兩年半,更早的話,能追溯到魏剛還在老家做鎮長那會兒。政務公開如果不走形式不搞糊弄,是能提高工作效率的,因為群眾監督作用就能發揮出來。基層老百姓從不缺少猛男和二愣子,較真者也比比皆是,這些人隨便來一個,就能讓公開政務的地方雞飛狗跳。好處就是辦公室政治左右基層施政的權重會大大降低,很多底層的權力鬥爭就隻能在“公務”這個框架之下,那麼本心不變能力欠缺點的乾部,就能依托這個製度來團結群眾,力量也是壓倒性的。當然,通常情況下,還是選擇糊弄,畢竟屁事兒一大堆。徐振濤早先搞這個,本質就是大橋鎮在沙城內部算窮的,所以很多大橋鎮的一些工作,需要發動群眾來一起搞。比如說弄機動田,徐振濤公開了計劃,那麼隻要識字的各村農民,都知道可以弄耙田機和收割機過來作業,至於說怎麼作業,最少最少,要給機動田留一塊可以下田的位置。這肯定會有人家吃點虧,但衝著效益來講,老百姓也會願意溝通協商,比如說怎麼補償缺了點口糧田的人家。是少給機耕費還是怎樣,這些鎮裡的乾部,就可以在具體的某個大隊中的生產小隊進行調解協商,橫豎不外是幾十塊錢的事情。以往要狗咬狗,鬨不好兩戶人家直接就老死不相往來,但政務公開之後,這樣的誤會就不可能產生,要恨也是恨政府,而不是恨一個生產隊的人。所以徐振濤早些年挨罵挨打並不少,做基層工作一帆風順,那都是夢裡才有的事情。鄉鎮的政務公開,還有一個好處是省錢。政務公開其實相當於部分財務公開,不管是開會還是什麼工作內容,開支很好算的,老百姓掰一下手指頭就有數了,那麼以後鎮上乾部再說去哪兒哪兒開支多少多少,怎麼圓老百姓有的是時間等你講。因此算經濟賬的話,有些基層乾部也不太情願完完全全的公開,進項變少了,有些專門開會吃點湯頭的,就隻能拿死工資,那家裡的開支壓力,九成九一夜變天。對徐振濤這樣確實想要做點實事的,無所**謂,搞好人民群眾直接行使民主權利的工作,對他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至於說上頭捎帶著想要搞廉政勤政建設,他也知道老百姓根本不信,但上頭愛聽的話,他也還是無所**謂。基層的方方麵麵,就是一個乾部麵對一萬張不同的麵孔,最煩人的不外如此。上頭操心幾十萬幾百萬幾千萬人口,那些都是個數字,但徐振濤這種不一樣,他是真要直接麵對大橋鎮三萬來號人的。所以對這次政務院的通知,賀成都也是玩了一手“一魚兩吃”,既然徐振濤在這裡,索性就請他開個講座,講講經驗和教訓。這當然出乎徐振濤的預料,有一說一,他是不想摻和本地政府政策執行的,但是以後還要打交道,畢竟“大橋茶葉園”這個平台肯定是要搭建的,所以在跟賀成都表示考慮考慮之後,就聯係了張浩南。“這個賀成都啥情況?讓我在鄉鎮政務公開問題上講一講經驗,這種事情,容易得罪本地鄉鎮的人啊。”“你怕隻卵啊,經驗教訓一道講,有實力怕個屁?你不要忘了,‘大橋茶葉園’也是屬於現代化農業開發區的項目,隻要做起來,開發區就是國家級農業開發區,你有點底氣好不好?怕啥?怕塗中哪個鄉長鎮長敲你悶棍?你是不是在沙城做土狗子做糊塗了?大橋鎮放在塗中市那是頭一等的發達鄉鎮,你在這裡起碼也是土狼狗,隻有彆人怕你的道理!”“……”“而且你不要忘了,這個賀成都現在在拍老子的馬屁,他讓你幫忙殺人,你殺好了,反正都是為了讓我高興。在賀成都眼裡,我高不高興才是衡量你狗叫合不合格的唯一標準。放一百個心,一天天的,在沙城夾著尾巴,出來還要夾著尾巴,真當自家是土狗啊?”“……”“好了,沒事不要打我電話,我還在學堂,你這是影響我學習。”“……”嘟……電話那頭傳來了忙音,徐振濤一臉懵逼,半天回過神來之後,才咬著牙罵道:“宗桑(畜生),狗嘴吐不出象牙。”每次跟張浩南聊天,都是給自己添堵。但有一說一,張浩南一通狂噴,還真是醍醐灌頂,讓徐振濤豁然開朗。他之前沒想明白的很多事情,被張浩南三言兩語就講清楚了。不過他也清楚,這終究還是實力地位的緣故,張浩南高度在上,所以看得清清楚楚,他初來乍到,往上看肯定隔了重重迷霧,自然沒辦法跟人比。(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