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紙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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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虞燕從寧壽宮回到南三所的院子裡的時候,四爺也恰好下學。

他心情不是特彆好,今日汗阿瑪大手一揮給康熙三十五年隨駕親征的那些皇子阿哥都封了爵,就連年紀最小的老八都封了貝勒,他前麵兩個哥哥一個是直郡王,一個是誠郡王,落到他頭上卻也隻是個貝勒。

這樣的落差哪怕是涵養再好的人都會難受,更不要說他本身脾氣就不怎麼好,回來的時候更是一身火氣無處宣泄,喝了足足一大杯黃連水才壓下心頭的燥熱。

好不容易平複點心情,福晉那裡又派人往前院遞消息,說是宋氏早產了。

宋氏這一胎的懷相和懷大格格的時候差不多,七個月的胎卻胖不起來,臉蛋不胖就算了,腰身也不見長,太醫隻說是生完大格格後沒有養好身子,所以哪怕隔了三四年還是落下了後遺症。

女人生孩子這樣的事情,像虞燕這樣大年紀的小孩是不能去看的,大家都怕萬一宋格格這胎真的出什麼事,產房血氣重,到時候衝撞小主子就不好了。

因此福晉、李氏和武氏都圍在宋格格的院子裡,虞燕卻隻能聽越桃和山梔的轉播,還不是實時的。

她到底還是孩子,有些話不能在她麵前多說,越桃她們也就含含糊糊地說宋氏生了個小格格,就是身體有些弱。

至於怎麼個弱法,沒有人告訴虞燕。

實際上,宋氏生下來的小格格比奶貓還瘦,就算是弘昐剛生下來的時候都沒有這麼瘦小,一眼看上去比逾月即夭的大格格看起來還弱,橫看豎看都不像是能養大的孩子。四爺生產那日看了一眼小格格,就讓嬤嬤把孩子抱回去了。

說句實在話,不是他胤禛冷心冷情,而是這孩子實在是一看就長不大,他不想投入那麼多感情最後隻落得痛哭一場。

偌大一個院子裡,真心實意為小格格痛哭流涕的隻有宋氏。

“格格,您再怎麼難受,月子裡也不能這樣哭啊,到時候落下迎風流淚的毛病可是要影響後半輩子的。”杜鵑忍不住勸道。

宋氏緊閉著眼睛,咬緊牙關,隻覺得眼淚落在嘴裡都是苦的。

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若是前兩次沒有對大阿哥下毒手,是不是小格格生下來就不會如此體弱,連大格格都不如。

可是老天啊,若是真有報應這麼回事,她宋婉如一人做事一人當,何必要牽連到她的孩子身上。

福晉院子裡的小佛堂還亮著燈,她安靜地跪在蒲團上,將身後冬青遞來的《往生經》一張一張慢慢放入炭盆。

火星子一沾上紙張就化成焦灰,明明滅滅的燭光間福晉那雙悲憫的圓眼透出一抹狠厲。

“福晉”

一旁的張嬤嬤剛張口,就被白蘇拉住袖子製止了。

“噓。”

福晉彎腰撿起飄出炭盆的紙張:“今夜風大,嬤嬤去看看弘暉有沒有蹬被子。”

會咬人的狗不叫,她一直以為院子裡與她最針鋒相對的是李庶福晉,沒想到弘暉的兩次苦難都是宋格格暗中下的毒手。

可是她無論怎麼想都想不通宋氏這麼做的理由……不過現在不管她有什麼理由都不重要了。

她派人害了弘暉,福晉雖不能像她一樣下臟手,但是派人日夜在她麵前說些捕風捉影的事,讓宋氏整個孕期都憂思過度,導致食不下咽早產喪子還是可以的。

南無阿彌多婆夜,福晉虔誠地朝著佛像叩頭,希望宋氏的小格格來世能投一個好人家。

宋氏抱著小格格枯坐了一夜,天蒙蒙亮的時候小格格還是沒了氣。

虞燕也被李氏抱著睡了一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未體驗過被母親抱著睡覺是什麼感覺的原因,她這一覺睡得格外沉,直到弘昐學走路,一路發出傻嗬嗬的笑聲才把她從美夢中吵醒。

“都到學走路的年紀了,弘昐怎麼還不開口說話啊。”李氏憂愁地拍拍兒子的小屁股,惹來不滿的抗議聲。

陳姑姑寬慰道:“老話說得好,貴人多語遲,指不定小阿哥便是那貴人,說話遲點也正常,外頭一歲多的孩子還不會說話的也大有人在,主子放寬心就好。”

李氏還是有些憂傷,或許當額娘的就是這樣,孩子身子骨差的時候滿心滿眼都是隻要他健康就好了,彆的她什麼都不在乎。可是當孩子身體好起來了,她又想著這孩子要是能聰明一點就好了,不說像他姐姐一樣聰明,能有二分之一她也滿意。

虞燕在越桃的侍候下穿衣洗漱,將她又長出來的頭發編到一起攏起來,往上麵簪了朵鵝黃的絹花。等到她們收拾得差不多,桌上的早膳也就被一碟一碟得擺上來了。

宮裡吃得都是碧梗米,就是《紅樓夢》裡說的那種綠瑩瑩的米,蒸成飯後泛著濃鬱的香。虞燕小口小口喝著碧梗粥,時不時從甜白瓷的碗碟裡舀兩片醬蘿卜,一頓飯就這麼被她稀裡嘩啦的吃完了。

“昨日給格格帶的菱粉糕她愛吃麼?愛吃的話再給她多帶點。”

李氏自己不愛吃飯,看女兒吃飯卻看得香,隻覺得她年紀越大開始長肉竄個子,就應該多吃點才對。

陳姑姑笑著從珍珠手裡接過早早準備好的菱粉糕和奶油炸過的茶果子:“主子放心,寧壽宮裡頭太後娘娘也會時不時的給格格送吃食來,總是餓不著的。”

李氏心裡也知道,宮裡怎麼樣都不會出差錯,但隻要虞燕不在她麵前調皮搗蛋,她就總擔心這個孩子餓著冷著,又或者是出什麼事。

想到這裡她歎口氣看向弘昐,隻覺得孩子若都一直在這個年紀就好了,剛學走路還走不快,隻會滿世界的找額娘抱,天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待著出不了一點事。

可孩子又不會一直是孩子。

李氏摸摸虞燕的小臉叮囑道:“既然跟著你五姑姑念書,就不許在寧壽宮淘氣,得聽你五姑姑的話。”

虞燕重重地點點頭。

杏花疏影,楊柳新晴。

紅牆金瓦的廊簷下,春風拂過吹落下幾朵杏花掉落在五公主的手邊,她安靜地坐著,麵前的石桌上擺著綁好的竹骨架和畫好的紙鳶。沒過多久,她伸出手用膠將紙鳶綁上竹骨,最後親手給紙鳶綁上一層又一層的提線。

“姑姑!”虞燕眼睛尖得很,一眼就看見了桌上的紙鳶,她驚喜地跑向五公主,肥嘟嘟的小手摁上乾透的畫紙,“是紙鳶!”

五公主原本垂落的嘴角微彎,她俯身將虞燕抱到膝頭:“昨日你不是看旁人的紙鳶看出了神?今日姑姑帶你放紙鳶可好?”

“好!”

虞燕歡呼著仿佛自己真的變成小孩,興高采烈地從五公主的膝頭跳了下去,長那麼大她還從來沒有體驗過放風箏是什麼感覺呢!

五公主怔怔地看著手裡的紙鳶,一旁的嬤嬤皺眉提醒道:“二格格年幼跑起來尚且無事,公主若是作出這種稚童模樣,恐怕到底會失了女子的貞靜。”

虞燕小臉頓時皺成一團,跑幾步怎麼就失了貞靜了?這個嬤嬤是不是管得也太寬了一點!

她正想開口憑借小孩子的身份胡攪蠻纏,隻見五公主輕笑一聲:“女兒家的貞靜什麼時候變成不能跑跳了?嬤嬤這話隻管往皇瑪嬤那裡去說,且看看她老人家怎麼裁斷。”

嬤嬤一噎,誰不知道太後出身蒙古,在草原上騎馬射箭樣樣都來,這種話拿到她老人家麵前去說,怎麼都占不到理。

五公主蹲下身與虞燕齊平,將手中的線遞到虞燕手裡:“來,額林珠,你拿著線,等會一邊跑一邊慢慢把線放長”

虞燕懵懵懂懂地看著她忍不住問到:“姑姑,你不跑嗎?”

五公主搖搖頭:“本就是拿來給你玩的。”

但是她不想並不代表著她不能,更不要說還是在旁人管製下的不能。

虞燕邁開腿就跑了起來,陳姑姑在旁邊看得心驚肉跳,就怕這小祖宗一不小心摔地上。索性虞燕的步子雖快但穩當靈活得很,她學著五公主的話慢慢將線放長,紙鳶飄向高空。

她興奮地跑回五公主身邊:“姑姑快看!紙鳶飛起來!”

隻是憑風力,飛騰自不知。

五公主抬頭望向高飛的紙鳶,春風帶著它飄向更廣闊的天空。

“額林珠,你想做紙鳶嗎?”

虞燕正沉浸在將繩子越放越長、紙鳶越飛越高的快樂中,驀然聽到這樣一句話,她瞬間抬頭望向身側的五公主。

隻見她怔怔地注視著飄揚的紙鳶,臉上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

“我不要。”虞燕將繩索遞到五公主麵前,故作孩子氣理直氣壯道,“紙鳶還要有繩子拉著,額林珠不想被彆人拉著。”

五公主的麵上先是浮上茫然的神色,隨後她輕勾唇角,將茫然化作釋然,低聲喃喃道:“你也不想做紙鳶啊”

須臾,她從石桌上拿起用來裁剪紙鳶的剪子,塞到虞燕手中,握著她幼小的手將綁住紙鳶的繩子“哢嚓”剪斷,紙鳶瞬間失去繩子的牽扯飄向高空,最終在她們的注視中化作一道看不清的黑點。

“額林珠,那就不要做紙鳶,我們做鳶。”

五公主將還在發呆的虞燕抱到膝頭:“鳶飛戾天,魚躍於淵額林珠,姑姑希望你能做搏擊長空的鳶,萬事皆如你願。”

她沒有機會做鳶了,但額林珠還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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