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毛女的戲那可是樣板戲的經典,下到三歲小孩,上到七八十大爺大媽,都看過,也都知道那黃世仁是臭名昭著的壞人。
在這個階級鬥爭嚴峻的時代,被人說是黃世仁可不隻是一句罵名這麼簡單。
黃麗英立刻變了臉色,指著聞從音道:“你罵誰黃世仁呢,你們大家評評理,我們家對趙麗娜怎麼樣,要不是她手腳不乾淨,偷了我們家留著過年的臘肉,那塊臘肉足足三斤啊,三斤那麼重,她自己全都吃完了,這可是我們留著過年招待親戚的!誰家碰上這種事,不得教訓自己孩子啊。”
她說到這裡,捶胸抹淚道:“也是我們倒黴,這彆人的孩子真是養不得,自己孩子做這種事,誰家不打一頓,罵幾句,這彆人的孩子做了這種事,管又管不得,還得被人罵是黃世仁!”
黃麗英這麼一說,眾人都不好說什麼了。
畢竟三斤臘肉真不是小數目。
林大娘也道:“你管孩子可以,不能把孩子攆出來啊,有什麼話好好說嘛。”
“林大娘。”趙安國帶著兒子趙寶山從人群裡擠進來,林大娘看到他回來,鬆了口氣,趙安國還算是能說理的,她立刻道:“趙同誌,你回來的正好,今早上你怎麼跟我保證的,說會好好照顧好孩子,怎麼我們前腳走,你們後腳又把人攆出來,人家小姨今天過來就瞧見了,你們這麼做傳出去,影響的可不隻是你們自己的名聲,還帶累了咱們這片地方!”
趙安國聞言,看向黃麗英一眼,眼神帶著點兒力度。
黃麗英臉上露出心虛神色。
趙安國收回眼神,看向林大娘,鬆開拉著兒子的手,一臉誠懇:“林大娘,是我治家無方,沒管好我老婆,你們放心,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以後?”
聞從音抱著瘦瘦小小的趙麗娜,看向趙安國,“你說的倒是輕巧,那萬一再有這種事呢?”
“你是?”趙安國眼神落在聞從音身上,臉上雖然帶著笑,可那表情卻分明帶著輕視、不屑。
林大娘忙介紹:“趙同誌,這是麗娜的小姨聞同誌,特地過來找她的。”
“哦。”
趙安國聽見這話,眼神閃了閃,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小聞,你年紀還小,不懂得帶孩子多不容易,先前麗英乾出這種事,我並不知情,等我知道後我也批評過她了。不過麗英也是有苦衷,這孩子手腳不乾淨,必須得狠狠教訓,不然小時偷針,大時偷金,長大之後,那還得了。我的弟弟弟媳婦去得早,成分又不好,我們當伯伯伯母的越要肩負起教育好孩子的重任,不能讓孩子走上岔道。”
“如果因此,你們要責怪我,批評我,我也心甘情願!”
趙安國顯然比黃麗英會說話,也會做人。
他這麼一番掏心掏肺的話,說出來,周圍那些被黃麗英惹怒的鄰居都不禁有些動搖。
就連林大娘也跟著說道:“趙同誌說的是沒錯,孩子必須得從小抓緊教育!”
聞從音眼裡幾乎都冒火了。
她感覺得到自己握著的那一隻小小的手越來越冷,當她低頭看趙麗娜的時候,那孩子低著頭,臉上沒有表情,像是已經接受自己的命運。
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為什麼將來趙麗娜會成為反派。
有趙安國這麼一個巧言令色,滿肚子算計的伯伯,又有黃麗英這麼一個惡毒無情的伯母。
趙麗娜的成長過程中,會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林大娘這些人固然對她是同情的,可同情有限,又容易動搖。
她的生活隻帶給她痛苦,磨難,她見到的人惡毒得毫無底線,善良的太過柔弱。
“趙同誌、黃同誌,你們口口聲聲說麗娜偷了臘肉,你們有證據嗎?!”
聞從音壓著火氣,冷靜地質問到。
趙安國還沒來得及開口,黃麗英就搶先道:“這要什麼證據,我們家裡就四個人,臘肉沒了,不是她偷的,又是誰偷的?”
聞從音簡直覺得可笑。
“這麼說,這是你們的猜測,你們根本沒看到?”
黃麗英沒好氣道:“用看嗎?東西丟了,我們家三口不會偷,當然是她偷了!”
聞從音質問道:“那你們找回臘肉了?”
趙安國見聞從音揪著這件事追問,心裡有些顧慮,便保守地回答道:“這臘肉丟了,肯定已經被人吃完了,哪裡還能找得到。”
“那好,我可以作證,我外甥女趙麗娜絕不是偷臘肉的人!”
聞從音抱起趙麗娜,對眾人道:“你們看看麗娜的臉色,枯黃蒼白,這分明是長期處於饑餓的麵相。她估計都沒吃飽過,這樣情況,三斤臘肉就算分成幾頓吃,都會拉肚子,難以消化,這種天氣,還有可能會引發感冒、發燒,但麗娜卻沒有這種症狀,這說明,臘肉不是她吃的,而是另有其人!”
她的眼神落在趙安國的兒子趙寶山身上。
趙寶山燒的小臉發紅,吸著鼻涕,穿得嚴嚴實實,卻還一直叫冷。
孫大姐一拍手,“哦喲,我想起來了,他們家寶山這幾天一直跑公廁來著,天天晚上噠噠噠地從我們家門口跑過去!”
這年頭的弄堂每層樓都有一個公廁跟水房。
彆的事情瞞得住彆人,可上廁所,卻是抬頭不見低頭見。
“對,對,老趙今天早上不也是說孩子發燒,帶孩子去醫院看病嗎?”
另外一個鄰居也想起了:“我還納悶他們家寶山平日裡穿的那麼嚴實,怎麼反倒生病了,麗娜穿成這樣,卻沒病。”
“你、你這都是你自己的猜測,不是證據!”
黃麗英慌了,惱羞成怒,打算來個打死不認。
聞從音眼皮抬起,看了黃麗英一眼。
她從口袋裡掏出兩顆橘子糖,走到趙寶山麵前,搓弄那糖果殼,趙寶山病的迷迷糊糊,可瞧見那金燦燦漂亮的包裝紙,卻是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伸出手要搶。
聞從音躲開他的手。
“糖,給我,給我!”
趙寶山是個急性子,抓著聞從音的手要搶。
聞從音故意剝開一顆塞進趙麗娜的嘴巴,然後拿著另外一顆對趙寶山道:“小弟弟,這糖可以給你,但姐姐要問你一件事,你要是回答的出來,姐姐就把糖給你,回答不出,就給麗娜吃。”
“你——”
趙安國眼皮一跳,怕兒子沒心眼,被哄騙得說出實情,想上來攔住。
耿序卻攔住他,他沒說話,隻是盯著趙安國。
那氣場就叫趙安國有些畏懼。
“你是誰,憑什麼攔著我!”
“有什麼事等小聞同誌問了再說。”耿序撂下這句話,就沒搭理趙安國。
隻是他大馬金刀地擋在趙安國跟前,把趙安國襯得跟鵪鶉一樣,趙安國又急又氣又自卑。
“姐姐問你,臘肉怎麼做才好吃,你知道嗎?”
聞從音從耿序的背影收回眼神,心裡有些感激,低頭看著趙寶山,問道。
趙寶山得意洋洋,搖頭晃腦:“我當然知道,我們家這幾天天天吃臘肉,臘肉炒的最好吃,可香了。”
不必聞從音再說什麼,隻是聽到這句話,大家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把糖給我,給我!”
趙寶山催促著,還上手抓聞從音的手。
聞從音還不至於跟一個小孩子計較,把糖塞給了他,然後看向趙安國、黃麗英,“你們怎麼解釋?不是說小時偷針,大時偷金嗎?你們一家子賊喊捉賊,這算什麼?”
趙安國、黃麗英夫妻倆臉色綠了又黑。
黃麗英梗著脖子道:“小孩子說話,哪裡能當真,再說了,屁大一點兒事,過去就過去了,這都是我們家裡的事!”
“你家裡的事?”
聞從音黑著臉,“你家裡賊喊捉賊,就讓我外甥女背鍋,三九寒冬把人趕出來挨凍,要不是街坊鄰居大家人好,拉了一把,這會子我過來,豈不是隻能看到我外甥女的屍體了。我看你們這分明是趙借口虐待兒童,我要去找婦聯反應!”
聞從音說完這話,二話不說就要走。
林大娘等人忙上來攔著。
“小聞啊,這清官難斷家務事,咱們這點事就彆讓婦聯為難了。”
“是啊,小聞,我看他們以後肯定不會再敢做這種事了,他們又是麗娜的大伯大伯母,自家親戚,何必把事情鬨大。”
耿序看著眼前這一幕,並不驚訝。
自古以來人性都是如此,牽扯到彆人的利益還好,牽扯到自己的利益,大家就都坐不住了。
這事要是鬨到婦聯,步高裡弄這裡街道辦的領導乾部跟住戶的名聲都會受到影響。
這些人,自然不願意聞從音把事鬨大。
但接下來的這一幕,就讓耿序有些詫異。
麵對眾人的阻攔,聞從音竟然沒有驚怒,在意思一下的掙紮過後,她歎了口氣,對著阻攔勸說的林大娘道:“林大娘,我這回真是看您的麵子上,我聽你的,但這事決不能就這麼算了。”
林大娘鬆了口氣,心裡也覺得自己有麵子,她拉著聞從音的手,“小聞,你放心,大娘給麗娜做主,一定給你們討個公道。我看這樣,要不你們到我家裡去,咱們有事好商量。”
聞從音看了看懷抱裡的孩子,猶豫一瞬,“還是不了,我們這一晚上火車過來,都沒吃飯,現在帶孩子出去吃飯,晚上再帶孩子過來,咱們再商量,你看,成不成?”
林大娘有什麼不成的。
再說,讓她自己掏錢給他們三個吃喝,她也肉疼。
於是。
聞從音就這麼簡單地將趙麗娜帶了出來。
她抱著孩子走出步高裡,耿序就開口了:“孩子我來抱,咱們先去招待所把東西放下。”
聞從音猶豫一瞬。
耿序看了看她凍得通紅的鼻子,“你跟我客氣什麼,你自己也拿件外套穿吧,彆回頭自己凍病了。”
他說的實在有道理,聞從音便沒有客氣,將孩子放下,打開行李箱,拿了一件外套穿上,這才覺得暖和了些。
她越發覺得趙安國夫妻倆不是人。
僅僅是脫了一件外套一會子,她都覺得冷得難受。
趙麗娜穿著這麼一身單薄的衣裳,還光著腳,這能好受嗎?
可憐的是這孩子連叫喚哭訴都沒有,顯然早已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