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話音倒是一下將裴驚竹的思緒拉了回來,他並不是在想沈慕青,隻是被她那出水芙蓉乍現般的好樣貌一時閃的失了神罷了。
腦海裡忽然便出現了《洛神賦》的唱段:“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他隻歎自己文筆不好,寫不出《洛神賦》這般的名句。
沈慕青扒著車轅撲通一下跳下來,揚著一張燦爛的笑臉望著裴驚竹道:“裴公子早!”
裴驚竹回以微笑,衝她二人拱了拱手:“外頭風大雪寒,二位不妨與我進屋再敘?”
沈青黛回禮,遠山似的眉眼在霧氣裡氤氳著,連聲音都有些縹緲起來:“裴公子請。”
他步子不快,沈青黛牽著沈慕青倒也不至於跟不上,這庭院坐落在山頂,常年不融的積雪將蜿蜒纏繞木欄杆渲染了特彆的雪色。
長亭舊廊,紅瓦灰牆,美的讓人心驚,繁多的梅樹錯落有致地鑲嵌在無邊無際的雪白之中,樹梢上星星點點鮮妍奪目的嫣紅色為整個天地都增添了幾分靈動。
屋子裡布置很簡單,放了許多泥爐和坐墊,其中窗邊放著的那一架泥爐,上頭已經架了一把紫砂壺,咕嚕咕嚕冒著熱氣。
四周放著坐墊,裴驚竹抬了抬手示意她入座,沈慕青迫不及待拉著沈青黛坐下。
“不想二位來的這般早,布置簡陋,我為二位烹一盞茶暖暖身子吧。”
他聲線清冽,動作行雲流水,賞心悅目,身後是皚皚白雪,相得益彰。
沈青黛端起茶盞,輕輕一抿,入口醇香,便是她不懂茶也知是好茶。
她卻有些疑惑,裴家清寒,如何會有這般好茶。
沈慕青也跟著放下茶盞,憋了半天隻憋出一句:“好喝。”
他心裡想著,從來沒有這麼恨自己讀書太少的時候,連一句讚美的詞語都說不出來。
想到這,沈慕青有些委屈的望著他。
裴驚竹有些疑惑,他準備的茶不過是普通的普洱罷了,她們兩個倒也不必如此為他捧場吧?
這般想著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卻霎時僵在原地,淡漠的眸子瞬間泛起涼意。
這不是他的茶。
這般好茶,便是江南巡撫府裡都不一定有,他那好父親的手都已經伸的這麼長了嗎?
他在借茶來提醒他,即便相隔如此之遠,他也能輕易掌控他身邊的一切,小到烹的一盞茶嗎?
裴驚竹捏著茶盞的手漸漸收緊,用力到骨節都漸漸泛白,青筋顯露。
沈青黛心神一動,他的狀態好像不太對勁。
裴驚竹隻覺手背驀地傳來一陣暖意,他恍然驚醒,看向對麵,卻見沈青黛的手輕輕搭在他手背上,眼裡滿是關切之色。
“你怎麼了?可是哪裡不適?”
他搖搖頭,麵色平靜的有些勉強:“許是有些著涼,緩一緩便好了。”
沈青黛心知定然不是這般,卻也不戳破他,沒有人比她更懂那眼神的含義。
看來,這位裴公子,和她一樣,都有許多自己的秘密,隻是他看起來還很稚嫩,這般輕易便泄露了自己的情緒。
沈青黛微微攏了攏衣袖,抬手握住茶壺手柄,含笑為他又斟了一盞茶:“這般,那你可要多喝些,暖暖身子。”
裴驚竹微微頷首,淡淡飲下,隻是那微微顫抖著的手腕出賣了他並不平靜的心情。
漸漸人來的多了,裴驚竹在門口迎接寒暄著,雖然不多,卻也都是他在揚州欣賞的文人墨客。
沈青黛原本想的是,裴驚竹這詩會定然不止邀請了她一位姑娘,卻不想,確實不多,還都是其他公子帶來的家中幼妹。
這下看來其他女子身邊都有兄長作陪,隻有她身邊是個毛頭小子。
畢竟接下來的安排可是有兩兩一組飛花令!
若是和沈慕青一起,他可是個肚裡還沒讀什麼墨水的半吊子,沈青黛想到這笑的便有些勉強。
沈慕青自然也想到了這一事,心裡十分緊張,進來的公子都是些有真才實學的,便是出口成章也不為過,他來這確定不是來出醜的嗎……
他在心裡狠狠咆哮:亖腦子,快學啊!
沈青黛端起茶盞輕輕抿著,微微笑著掩飾自己的尷尬。
這屋子寬敞,其他人已經陸陸續續坐到了其他泥爐旁邊,圍爐烹茶,雪水化墨,有的寫字,有的作畫,好不熱鬨。
見人似乎都來齊了,裴驚竹坐回原先的位置,端起茶盞,衝眾人作揖道:“在座都是對學識心懷向往之人,驚竹今日辦此詩會,也隻是想讓諸位交流學識能有個契機,不想諸位都如此捧場,今日裴某便以茶代酒,敬諸位一杯。”
大家也都紛紛起身飲儘杯中茶,頷首示意。
許是知道裴驚竹不善言辭,性子淡漠,一個作書生打扮的男子主動開口道:“今日人多,我們不如來一個不同一般的飛花令,如何?”
沈青黛瞧著他的穿著,想來是淮揚書院裴驚竹的同窗,這般了解他,想來關係應當不差。
大家紛紛應和,沈青黛心裡無奈,終於還是來了,今日回去她定要抽時間好好教導沈慕青學識修養。
見大家紛紛都組好隊伍了,沈青黛低下頭,想提醒沈慕青一會不要衝動開口。
卻聽見一聲熟悉的清冷聲音:“沈姑娘幼弟才剛剛接觸童生試,我便與沈姑娘一起吧。”
那書生點點頭,記下他二人名諱後開口道:“既然如此,那便開始吧,這規則麼,既然是二人的飛花令,便定好主旨後,便抽簽決定哪組對哪組,”
他頓了頓繼續道:“兩人一人對上句,一人對下句,另一組第一個人對的詩則要將前人的最後一個字對到第一句的第二字裡頭,若是接不上下句或答錯便失一分,若是連上句都對不出來便失兩分,兩分為限,略敗一籌的人便罰留作一幅,為這梅林增些景色,如何。”
眾人自然沒有不應的。
沈青黛偏頭看向裴驚竹,他還是那副清冷疏離的死樣子,臉上沒有半分多餘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