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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第 14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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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澤,落燕山。

山腳下,孤零零矗立著東澤香檀城。孤城背靠群山險峻,對麵是一片廣袤平原。

平原之上,西涼大軍正浩浩蕩蕩向此城而來。

落燕山上,一老者躬腰坐於山脊,枯瘦的雙手不停擺弄著身前卜筮掛陣,一通繚亂的叮當作響,口中念念有辭。

“燕落西山,天火燎原。”

“白發蠻王,星落命隕。”

“天意如此,命數難違。”他忽而抬起頭來,渾濁的眼裡一道淩厲精光迸現,“此處就是這燕落山,今日便是那西涼王燕止殞命之日——!”

“哈哈……哈哈哈……”

老者是香檀城太守之父,更是東澤巫晗族的長老、赫赫有名的“神占大巫”。數十年來所算之卦件件應驗、從無漏錯。

西涼王族皆短命。

隻是沒想到,那“從無敗績”的梟雄西涼王燕止,最終竟是殞命他手。如今一切已經毋庸置疑,他已布好天羅地網,卦象上的結果也一目了然。

“你們看,西涼王燕止的命燈,已滅儘了。”

“命格也已是一片灰空。”

無論如何看,皆已是無可救藥的命定身死之人。

隻不過殞命之前,看著還要曆一兩場大火焚燒之浩劫——

老者喉中發出得意低笑。

前幾日,他特命香檀太守佯敗,一路丟盔棄甲並散布檀香城藏有秘寶的謠言,都是為了誘西涼王深入,為了今日大計,一把大火焚儘西涼二十萬大軍。

此刻老者身邊,還有一群或著兵甲、或穿布衣之信徒。東澤人多篤信鬼神,聽得此言,自然個個興奮異常。

“今日燕落山殺西涼王,明日便可儘數搶我東澤之土!”

“果然還是要靠大巫,那東澤盟軍、紀散宜都算什麼東西,在西涼逆賊麵前屢戰屢敗廢物無能!”

“西涼王今日殞命於此,咱們也能名留史冊。”

“逆賊有違天命,早當該誅!”

“東澤大巫千秋萬歲!!!”

快了,就快了。

卦陣之上鈴響越來越急,再快一些,再急一些,一旦西涼軍踏入那座城……

“刷”——

忽然,一道淩厲的金色眩光閃過眾人眼前。

驚呼之中,竟是一支西涼長戟杵在他麵前,戟尖深深插入土裡,純金色的盤龍戟身映著落日餘暉,扔在不住搖晃著。

一名高挑男子出現得無聲無息,隻見他散著一頭淩亂的白色長發,半遮著臉讓人看不清,唯能看清略微裸露的上身從臂膀連到鎖骨一大片赤紅色的蠻族紋身,以及修長的玉色頸間正蕩著一串尖尖狼牙。

人儘皆知,西涼人打扮豪放粗野、與中原不同。

而出戰時更往往會人人塗繪油彩青麵,全然看不出原本樣。仿佛一群剛從鬼獄放出來的牛鬼蛇神。

然而此人臉上,卻似乎並未塗有油彩。

隻是銀發覆麵太長,僅能看到他向上勾起的、似鬼魅一般愉悅帶笑的唇角。

“西、西涼王……”

傳聞中西涼王燕止,便是年紀輕輕就一頭長長銀絲。

大巫之前卜筮出來的零星文字,也一直說的是“白發鬼”、“白發蠻王”。

可、可此人若真是西涼王……

他此刻不該在山下,入了香檀城陷阱麼,為何會???

隨即,大巫悚然。

寂靜得能聞風聲的山林之間,陡然有無數雙眼睛,將他與周遭護衛團團包圍。山林之間,竟不止何時早已潛伏了眾多西涼兵,一個個皆是衣著裸露、繪麵紋身,安安靜靜無聲無息。

脖子一片微涼。

沾著泥土的黃金戟尖,壓住了大巫的頸後:“你就是巫晗族族長?”

那聲音沉穩,不緊不慢、卻是力度十足。山林在他發聲之後,一時間似乎更死寂了幾分,巫晗族護衛竟是全數僵在當場,一人也不敢動作。

“隻要你降,我保你全族無事,香檀百姓……也不用受火燒之苦。”

大巫全身一顫。

西涼王還未踏入城中,如何就已得知了他要烈火焚城的計策?

“不,不可能……”

不可能,那般周密的計劃,更何況——

“星落命隕,其人必死,我的占卜從來未錯一分一毫。巫晗一族命不該絕,而你命燈已滅,你今日、你今日注定必死!!!”

話音未落,一支利箭破空而來,正中西涼王麵門。

直將那白發男子直直掃退了好幾步,生生釘在了身後一棵大樹之上。

一時,周遭死寂。

老人震愕,繼而大喜。

“果然,命中注定、命中……”

不遠處,城下山腳大石之上,一頭簪花草、整張臉塗成花貓的西涼女子放下重弓,對天翻了個白眼。

而背靠大樹的西涼王,此時也終於緩緩咬著那箭長出一口氣,淩亂銀發之中看不清臉,隻聽他抱怨地咕噥了一句:“紅藥,這也太過粗野了。”

箭矢之上,拴著一枚染血的玉墜。

大巫認出那玉佩:“我的兒啊啊啊啊啊——”

“興許還沒殺。”西涼王將玉佩拋在大巫腳下,“肯降就留他一命。”

大巫的腿軟了,無力跪倒在地上。

可是,為什麼。

幾十年了,他的占卜從未失靈過,為什麼……

叮叮當當,西涼王的手指撥弄過那卜陣上的鈴鈴線線。

“老爺子,我不信命。”

“不信命,”他咧嘴笑道,“但我又一向命好。”

命好?大巫甚覺可笑,他這一生從未聽過有哪個命好之人會是生來一頭不吉利的白發,按照他相麵多年的經驗,分明是命途多舛、不得好死的凶煞之相!

正想著,忽然,頭頂一涼。

一滴,兩滴,竟是很快雨水傾盆。

西涼王伸出手:

“一場好雨。”

“瞧,即便我中計進了香檀城,大火也會被這雨水澆滅,這就是命好。”

世上怎麼會有這種荒謬事!!!!

大巫徹底癱軟在地上,完全不敢相信。他在東澤生活了一輩子,東澤夏季一向是乾旱連天,而且天象也顯示往後十餘日不會有雨。

怎麼可能這般說下就下,而且會偏偏今日下!?

雨漸漸大了,遮人視線。

西涼王手伸到臉上,穿過頭發,將那些礙事擋臉的頭發往額頭上一捋。

相麵多年,大巫第一次後知後覺。

誰能想到那邋遢的長發下麵,竟是一張神仙一般的絕色容顏。異色瞳,犀利光華,絕非池中之物的神仙麵容,羅刹氣焰!

這般樣貌,貴不可言……

大巫徹底跪伏了下去,良久再抬眼時,隻見西涼王勾唇,笑得並不十分優雅。

“老爺子有所不知,我有一位未曾謀麵的故人,每次見麵……都要放火燒我。”

“久而久之,熟能生巧。”

“你那香檀城一城的油腥味兒,太過熟悉,我相隔十裡都聞見了。”

……

隔日清早,香檀城一片寧靜。

西涼王站在旭日初升的城樓之上,向天空伸出一隻手。

“嘎——”

一陣鳥鳴,一隻純白的海東青撲騰著翅膀,落在他右臂的雕花皮護腕上。

“饞饞~”

燕止眯起眼湊過去,寵溺地親了親海東青毛茸茸的鳥頭,卻一道眼波流轉後,又嫌棄地掂了掂胖鳥的重量:

“怎麼飛去一趟又胖了那麼多?他又買新鮮五花肉喂你了?”

西涼虎賁將軍趙紅藥走上城樓。

正看見清晨朝陽之下,西涼王一頭銀發慢慢染上墨色,帶他回眸過來,已經恢複了黑發黑眸的模樣。

趙紅藥:“饞饞回來了?”

她說著,暼了一眼海東青腳邊綁著的信筒,空空如也。

“他又沒有回你的信?”

眾所周知,這些年來他們王上寄去的飛鷹傳書,月華城主從來都是已讀不回。

燕止倒也早就習慣,蹭了蹭鳥,“你說,我若去把他那寶貝洛南梔乾掉,月華城主他……會不會哭出聲來,然後破天荒回封信罵我?”

趙紅藥:“未必,指不定轉眼又找了新人。”

“……”

此話十分有理,竟無從反駁。

……

當然,就算能弄哭月華城主,燕止也懶得費這個勁。

區區一個破唐沙小城。

為一個洛南梔,不值得。那人以前征戰之中他也曾碰到過。印象中算是個尚且夠格的對手,但還遠不夠讓他丟棄眼前送上門的大片東澤土地城池,千辛萬苦繞遠路去洛州專程隻為收拾他。

“除非,此刻陷在唐沙城中的人,是月華城主慕廣寒本人。”

那他倒是願意不遺餘力、不惜一切代價,去狠狠地殺他一殺。

月華城主值得。

隻有月華城主值得。

“罷了罷了,看在他又把饞饞喂得那麼肥,且連著送我東澤十幾座城池大禮的份上,這次就先賣他個人情。”

“暫且,先賣他個幾日。”

……

……

洛州大軍北上,已在昨日進駐安城。

慕廣寒是入駐安城後才得知,原來那西涼王燕止前幾日竟大筆一揮,偷偷將西涼所占洛州的三城悉數送給了“盟友”。

最南邊的府清城,送給了剛剛脫離東澤盟軍、慕名投奔西涼王的東澤拓跋部族;中間的秀城,給了賣友求榮、背叛南越的儀州侯櫻祖;而北邊與東澤接壤的池城,則贈給了北幽的新盟友隨州侯。

亂世之中,乍看不過是送出區區三座城池而已。

算不得什麼大禮。

可這三座城池,卻正是洛州咽喉,皆有道路連通洛州北部最後的屏障安城,一旦安城被破,敵軍便可直搗州府安沐、瓜分洛州,甚至直衝烏恒。

南越洛州、烏恒兩地土壤肥沃、城鎮富庶、礦藏甚多、風水又好。

可都是江南不可多得的福地。

若非這般誘人垂涎,想必儀州侯櫻祖也不會利欲熏心,不惜背刺多年舊友。

慕廣寒:“……”

但此事對他們而言,倒不是壞事。

畢竟,對上儀州侯、隨州侯他們,總好過對上燕止本人。

更何況他們第一個要攻打的府清城,守軍還偏偏是東澤拓跋部。慕廣寒以前在東澤待過,跟拓跋部曾有過一些接觸,頗有信心能抓準弱點、誘敵出城。

於是,大軍隻在安沐修整一夜,便打算向府清開拔。

偏偏,剛整備好就緒出城,又傳來急報。

剛剛占了三座城池的隨州、儀州、拓跋部三軍,竟已密謀決定合兵同伐洛州。此時正大軍三路齊發,南下圍攻安城而來。

據說,此次隨州侯出兵七萬,儀州侯出兵八萬,拓跋部出動五萬人,加在一起人數,是洛州十萬大軍的整整兩倍。

敵軍來勢突然。

眼下洛州隻怕全速進軍,也根本到不了府清城,就會先遭三路兵馬合兵圍攻。

一時人心惶惶。

經驗豐富的幾位將領立刻封鎖消息,以防士兵嘩變,匆匆趕來找少主與月華城主商量對策。

結果月華城主居然不在。

聽說是上街去買個碗盤,馬上回來。

邵霄淩:“怕什麼,不就兩倍的人。打就是了,我就不信打不過!”

他能這麼說,一是因為他根本沒打過幾次仗,二是因為他又走運,之前少的可憐的戰場經驗,毫無章法的一通亂打,卻還真有過幾次“以少勝多”的戰績。

但那隻不過是運氣使然。

此刻這番這話在賬內老將聽來,無異於毫無經驗的胡說八道。大家個個神色凝重,尤其是想起半年前的天昌之戰——

當時他們的舊主邵子堅,就是被儀州、西涼和隨州的三方兩倍兵馬夾擊圍剿,不肯投降死戰到底,最終落得屍首無存、令人扼腕。

眼下狀況,仿佛昨日重現。

幾乎是必輸之局。

就連小公子邵明月都深深銘記慕廣寒才教過他,平原遭遇,隻要對方兵力是己方一倍半,就是碾壓之局近無勝算了。

可能唯一的慶幸,就是敵軍兵力也沒到我軍三倍以上。

月華城主還說過,想要強行攻城,需三倍以上兵力才可。否則隻能圍而不打,等待援軍。

李鉤鈴咬牙:“可那樣,不就進入了消耗戰?”

要知道,洛州也耗不起。

統共十萬兵,糧還是借的。如若就此被困安城,此番出征就變得徒勞無功。且隻要西涼援軍一到,安城必破。安城破了洛州就完了。洛州淪陷,烏恒唇亡齒寒。

李鉤鈴這次來,帶了烏恒驍騎營五千人,是烏恒最驍勇善戰的一支部隊——但在怎麼驍勇,以少勝多也要有個限度,五千打一萬她還能勉強試試看,五千打二十萬豈不癡人說夢?

不能據守,可出去又打不贏。

沒有出路,更沒有退路。

一時之間,仿佛前朝老將軍的原城困局重現,賬內一時悄然無聲。

就在此時,慕廣寒回來了。他是跑回來的,手裡還拿著個剛買了個鑲寶石的金絲大海碗。

衛留夷陪他買的,衛留夷付的錢。

慕廣寒全程並無掙紮,畢竟對方眼下是洛州糧草大戶,大敵當前恩怨先放放。今日全當訛了他一隻金碗,也不便宜,訛一點是一點。

但那碗實在太大了,看著根本不合適用來吃飯,作為擺設又感覺過於浮誇。

買下時,衛留夷忍不住問:“阿寒,這碗是……”

“啊,我拿來喂鳥的。”

衛留夷很是不解。

喂鳥的,不應是那種極小的精致白瓷盅?

“那鳥很大,而且吃起肉來又貪又狡,跟他主人一模一樣。”

衛留夷不知道他說的鳥,亦不知鳥主人是誰。

但不知為何。

看他帶著笑說起那鳥主人“貪狡”,心裡一陣悶悶酸楚。

慕廣寒進營帳看到眾人,也不廢話,隻把碗遞給楚丹樨,讓楚丹樨收入行囊之中。

隨即拎起行囊:“眾將,都已經準備完畢了吧?走吧,咱們即刻出發!”

眾人皆一臉欲言又止。

“放心,可以打的。”

不像在場多人一般愁雲慘淡,月華城主眼神篤定,甚至還笑了:“隻要行動夠快,就可以打,而且能贏。走,想贏就動作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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