鬨劇的收場,是小侍女看不下去會客廳裡的劍拔弩張,提著裙子去都督府找了書錦錦。
書錦錦趕來,進屋一看,謔!
少主和烏恒侯一時不見,竟是兩人臉上都雙雙多掛了幾條彩。
他家少主大概知道打不過,整個人直接躲到了慕廣寒背後去了:“寶貝阿寒,算了,彆理他了。瞧他什麼都舍不得那摳搜樣?不給就不給,我洛州又不是沒有。你要什麼,夫君給你!”
衛留夷則咬著牙,臉色很是難看。
書錦錦:“……”
她當然先是假心假意沉痛地批評了自家少主,揪著他的耳朵:“我洛州待客之道一向謙恭有禮,少主怎可對貴賓如此放肆?”
繼而又裝模作樣假意關懷衛留夷:“烏恒侯,我與鉤鈴情同姐妹,她特意寫信讓我好好照顧您。如今弄成這般,唉,要我如何交代。”
衛留夷咬牙:“不必……勞煩,我今日就回烏恒。”
“啊?”邵霄淩聞言,馬上啪啪鼓掌:“那敢情好,恕不遠送!”
衛留夷苦笑一聲。
曾經溫柔的愛人如今卻不再得見絲毫柔軟,縱使他不惜放棄所有尊嚴、卑微到願意丟舍門第身份與他浪跡天涯,也不為所動。
心底像是被蛀空了一塊,一陣陣發冷。他撐著最後的力氣,逃一樣快步匆匆走出會客廳。
……
慕廣寒看著他背影,若有所思。
邵霄淩很是不爽,伸出爪子一把抱住。
他雖一向不喜月華城主動不動就笑,但和笑相比,他更不喜歡他對著那種人悵然若失!
“彆看了!那王八蛋什麼狗玩意兒?他以前對你乾的那些破事聽得都來氣。口口聲聲錯了,提錢又不肯給,虛情假意算什麼東西!”
“好了好了,知道你以前受委屈了。剛才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洛州什麼都有,你要什麼,他不給你,我給你。”
慕廣寒:“……”
“少主,你覺得我適才費勁跟他拉扯,問烏恒要那八十萬石糧草,是為了什麼?”
邵霄淩居然還眨巴眨巴眼:“啊?”
“……還不是因為你們洛州兵太少、糧又缺,打仗都快要打不起?”
不然還能為什麼,八十萬石擔糧食我自己拿來吃嗎?
邵霄淩:“哦。”
炎夏陣陣,窗外蟬鳴又起。
半晌,邵霄淩皺了皺眉有點委屈:“可是,這缺兵少糧也不全是我的錯。半年以前,洛州還是我爹在管。這半年又是南梔在管,嫌少你找他們算賬去。”
慕廣寒:“……”
少主好,少主妙。少主時不時都能讓人太陽穴為他突突跳!
“你是如何從我剛才那句話,聽出怪你的意思?”
邵霄淩嘴硬:“那你話裡話外的意思,不就是我早年過於吃喝紈絝,浪費了州府的銀錢,如今才會缺錢少糧的嘛?”
“……”
慕廣寒:“我雖沒那個意思,但少主如今能這麼想,願意將責任一肩攬上,從此洗心革麵勤儉節約,也是洛州百姓之福。”
“你!”
兩人開始鬥嘴吵架。
近來的侯府一景。月華城主雖對外瀟灑大度不拘小節,怎奈少主拱火實力一流。
書錦錦:“……”
但是,哪有人一邊吵著架,一邊又分明開心的?
她這個傻弟弟,前幾天還在一口一個“醜八怪”,如今卻是眼裡的光彩都快溢出來了。
書錦錦畢竟是都督府的掌事女官。在她心中,月華城主應該是洛南梔已經“定下”的人。以至於如今看邵霄淩與其親近,總莫名有種撞破“小叔子與長嫂之事”那味兒,怪彆扭的。
綜上所述。
她還是非禮勿視,趕緊走吧。
可沒跑兩步,卻被慕廣寒叫住。
“錦錦姑娘留步!”
“我還有要緊事,要與少主和錦錦姑娘共同商量。”
……
一盞茶的功夫以後,侯府內室。
慕廣寒掩了門窗,驅走下人壓低聲音:“錦錦姑娘適才說,與烏恒李鉤鈴情同姐妹。廣寒想問……”
“你有沒有什麼辦法,將她一人騙來洛州,而不引人懷疑?”
書錦錦一愣。
肩上一沉。慕廣寒不顧男女親疏之彆,直接一手搭在邵霄淩肩上,一手搭著她,將兩人都籠到自己近身,聲音更低。
“我是在想,趁著衛留夷還沒走,機不可失……咱們乾脆暗中將他一行人全數扣下!”
好家夥。
書錦錦倒是一向處變不驚,耳邊邵霄淩直接好大一聲:“你說什麼?!?!”
“噓!!!”
邵霄淩壓低聲音:“你說什麼?”
慕廣寒與書錦錦一起挑眉瞪他。
邵霄震默默震驚。
他好歹也是一州州侯,就算從未標榜過光明磊落,可把前來拜訪送禮的另一州州侯……給扣下來,這也太過背信棄義、見不得光了吧?
更何況洛州與烏恒,從他父輩起便一向交好,遠無冤近無愁。
他是討厭衛留夷,但好歹這半年來,周遭儀州、寧皖、西涼、東澤皆對洛州伸出魔爪,唯有烏恒沒有落井下石。
慕廣寒點點頭:“嗯,正因洛州與烏恒向來睦鄰友好,咱們將他偷偷扣下,才不易會引人懷疑。”
“……”
“當然,僅扣下衛留夷一個沒用,必須將李鉤鈴也儘快騙來才行。此後,隻要咱們速戰速決,儘早奪回城池、迎回大都督。回頭收拾烏恒輕而易舉。”
邵霄淩繼續一臉不敢置信。
半晌,磕巴道:“雖說,衛留夷那樣待你,你想如何報複都情理之中。”
“但我也確實……未料你恨他至此之深!!!”
竟是要打下烏恒、奪人封地。此舉對世襲州侯而言無異於掘人祖墳。比直接殺了衛留夷還難受。
慕廣寒:“……少主,廣寒發誓,此事與我同衛留夷私人恩怨,絕無關係。”
“僅是對事不對人。”
“畢竟,洛州要興,烏恒遲早要打。”
“晚不如早。想來……洛南梔同我應當是想到一處的?”
……
慕廣寒說完這話,看向書錦錦。
邵霄淩仍懵著。
書錦錦點了點頭:“確實,南梔他也是這麼想的。”
“少主你勿怪姐姐這話又提起傷心事。當年咱們侯爺與儀州侯櫻祖幾十年的情誼,從未想過遭其背叛,可結果如何你也看到了。”
“這亂世之中,情誼不值錢。”
“何況你看那衛留夷,此次過來行事瘋癲、不顧後果,便是這半年不曾落井下石,誰又知道以後如何?”
“咱們此次出征北上,乃是調出洛州全部將士孤注一擲。到時州府安沐空虛,一旦衛留夷回到烏恒,與儀州、東澤抑或西涼互相勾結,我軍腹背受敵,將死無葬身之地。”
“南梔也正是因為顧慮到這一點,才會隻敢帶小半兵力出征,才至如今被困沙唐。”
邵霄淩:“……原來,竟是如此。”
洛南梔是考慮他與州府安危,才會被困邊疆。
書錦錦點頭:“半年而已,前車之鑒,洛州已經付出慘痛代價,無論如何絕不可重蹈覆轍。”
“哪怕枉顧昔日情誼,也該聽月華城主的扣下衛留夷。寧教我負天下人,先下手為強。”
……
慕廣寒最初的想法,其實是拽著烏恒同分一杯羹、共上一條船。
並不是扣押烏恒侯。
本來隻要通過借兵借糧、商議利益共享,在戰前之時將烏恒與洛州緊緊綁在同一根繩上,就能免於後院起火。
但畢竟相處過一年,他了解衛留夷。
向他借兵借糧借,是借不到的——哪怕動之以情曉之以利,哪怕雙倍奉還附加各種好處,在衛留夷這裡也行不通。
因為衛留夷那人,是真的愛民如子。
“烏恒的一米一粟皆是百姓辛苦,烏恒軍更是人人皆為子人夫,不能為你一人……”那話雖聽起來虛情假意得可笑,可從衛留夷口中說出,還真未必全是借口。
在烏恒一年,慕廣寒親眼看過衛留夷如何努力當一個好州侯。
不興兵戈,與人為善,關心百姓疾苦,珍惜民脂民膏,連侯府布置都相當簡樸。
這樣的人,跟他坐下好好談,陳明利弊是沒用。借兵烏恒哪怕隻折了一個,他都無顏麵對人家孤兒寡婦。
所以他才用了激將法,逼他。
可惜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還是行不通。
……
就隻剩扣人這一條路了,然而扣人也有問題。
慕廣寒倒是不怕到時兩州內訌,南越王問責下來不好交代。
卻很擔心李鉤鈴性子一向機警,未必能成功能將她一次騙來。
可若不能將她一起拿下,以李鉤鈴聲望,隻怕一人也能帶兵向洛州宣戰,那可就是反而弄巧成拙、全盤皆輸了。
書錦錦亦感覺頗有壓力:
“城主若是隻想與阿鈴當麵談談,錦錦倒是隨時可以從中穿針引線。可如要扣她,阿鈴畢竟武功高強,萬一讓她跑了,那可不得了了!”
慕廣寒:“唉……”
這不行那不行。
可就這麼放衛留夷回去,又是放虎歸山。
原本慕廣寒也當他正人君子溫潤如玉,但這“君子”不僅屢屢出他意料,這次過來也確實瘋兮兮的。實在不得不防。
怎麼辦。
等等。
慕廣寒:“我怎麼糊塗了?”
簡直是燈下黑,他從一開始就錯了——花那麼多心思和那油鹽不進的衛留夷瞎攪合,想說什麼理呢?
一件事,若和一把手談不攏,就去和實權二把手談啊!
……
後麵幾日,邵霄淩留在安沐,與將軍府和各級官員協同籌措糧草、如火如荼安排備戰時的洛州各項政務。
慕廣寒則在楚丹樨和書錦錦的陪同下,去兩州邊境見了李鉤鈴。
南越統共一府四州。陌阡府、儀州、洛州、烏恒、寧皖。
按說儀州、洛州、烏恒、寧皖四州,州侯都是一方父母官,都歸陌阡府的南越王管轄。可如今天下已亂,儀州侯選擇背棄幾十年舊友叛出南越投靠西涼。寧皖侯則對南越王征召愛理不理,暗地裡忙著拓寬地盤並私下同東澤紀散宜通信稱兄道弟。
就連邵霄淩的親爹洛州舊主邵子堅,口口聲聲“我乃天子忠臣”,在世時背地裡也是擁兵自重、耐心蟄伏。
簡而言之,南越四州中,有三個州的州侯都暗懷梟雄之心。
唯獨烏恒衛留夷,貨真價實當自己是一個地方父母官。成日裡不聞窗外事,隻顧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田,愛護百姓,重視農耕,一心一意忠於南越、忠於朝廷。
若此人生在和平盛世,自然無可挑剔的好州侯。
可亂世之中,卻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絕不是善良寬仁、偏安一隅就能守得長久。衛留夷雖不是邵霄淩一般的二世祖,卻也有一個致命缺陷,就是大格局上完全拎不清。
慕廣寒在的那一年,烏恒被西涼打三次。
西涼打人從不需冠冕堂皇的借口。
打你就打了。
缺糧打你,缺兵打你,看中你土地肥沃打你,看中你漕運通達打你。想擴張地盤了打你,順道路過了打你。
反正想要一統天下,遲早也是得打你。晚打不如早打。
可打了三次,都沒能打醒衛留夷。
他甚至還跑去告西涼王燕止的禦狀,期望早已名存實亡的天子能替他主持公道。主公如此仁懦,手下驍勇遠見之士早跑得差不多了,如今跟在身邊的,除了青梅竹馬的驍騎將軍李鉤鈴,大多隻剩善良愚忠之人。
在慕廣寒看來,李鉤鈴與眼下整個烏恒格格不入,是烏恒唯一能文能武、且有格局眼見之人。
唯有她,一次次勸說失敗,但仍然努力費勁勸說衛留夷,要練兵屯糧、對外擴張。
也唯有她,訓練手下軍士有方,能在三次對西涼之戰中靈活配合慕廣寒。
此人頭腦清醒。
慕廣寒去了邊關。直接跟她談利弊得失,果然一講就通。
可惜烏恒竟無一人懂她,讓她身居高位卻鬱鬱不得誌!
慕廣寒:“……”
實在太過浪費了。
不如考慮換個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