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飛鷹騎麵色不變,接過信箋將信取出,並未看內容,而是仔細摩挲檢查了一遍,又在信紙上舔了一下,隨後裝回去,讓旁邊另外一名飛鷹騎送進府裡。
“稍候片刻,我已讓人送進府裡,等夫人回話。”
秦揚暗中觀察,那隊飛鷹騎不動聲色的變換了位置。這群人一旦發現不對,必定會對他二人出手。
不一會,送信的飛鷹騎就跑了出來。
“貴客上門,我等代夫人迎接。二位,請!”
進了宅院,秦揚仔細觀察。關府內格局簡單,院內擺放了不少兵器架,想來是關定邊平時舞刀弄槍,所以才如此布置。
到了院中,一個看上去比秦揚小兩歲的少年,正將一口大刀舞的虎虎生風。而正廂門前,站著一名身著淡青擺裙,臉色有些蒼白的女子,牽著一個梳了羊角辮的小女孩。
領路的兩名飛鷹騎向女子默默行禮,隨後退到一邊。
女子牽著小女孩走上前,微微潛身:“謝秦公子。”
“夫人不必多禮。聽聞家中丁憂,關將軍趕赴前線,無暇回家,我正好順路來此,就替他代為祭拜。”
關夫人讓到一旁:“請秦公子先前往廳裡小憩片刻,上座飲茶。”
話剛說完,隻見舞刀的少年停了下來,不滿道:“娘,你和妹妹為何不看我了?”
不等關夫人回話,小女孩嫩聲嫩氣地說:“哥,你好笨哦,沒有看到家裡來客人了嗎?”
少年有些惱火,提著刀走了過來,將秦揚和張起打量了一番。
“不得無禮。”
關夫人責備了少年,又轉頭說:“這是我家長子,單名一個山字。”
小女孩看起來挺喜歡秦揚,不等介紹,自報家門:“秦哥哥,我叫關月,今年八歲啦!”
秦揚笑著走上前,剛想摸摸關月的小腦袋,一道勁風從身側襲來,隨即側身,躲開砍來的一刀。
那口刀雖未開刃,可這一刀勢大力沉,被砍中手臂也會傷筋動骨!
“不許你碰我妹妹!”
關夫人臉色鐵青,痛斥少年關山:“這位秦公子是你爹好友,你卻如此放肆。他日我告訴你爹,讓他——”
“哼!娘,你不提爹也罷。你每夜都替他擔憂,為他焚香祈禱,以為我不知道嗎?祖母過世,他也不回來,全是娘辛辛苦苦照料一切。此人既然是爹的好友,那就讓我打他一頓,正好回去告訴我那不疼妻兒的壞爹!”
“你…你…”
關夫人被氣的說不出話來,伸出手就要打少年,卻被秦揚以折扇攔住。
“夫人,關將軍確實對無法回家深有愧意。令郎所氣之事,我非常理解。不過,我方才隻是想和令愛親近,這又是為何?”
關夫人輕歎一聲:“讓秦公子看笑話了。”
隨後摸了摸關月的腦袋,繼續說:“五年前,胡夷因仇恨我家夫君,買凶來傷我家人。當時山兒帶著妹妹一起玩,幸虧他察覺及時,擊殺了凶人,他便對生人格外反感。”
秦揚讚到:“令郎那時應不到十歲,就可以殺死刺客,真是英雄出少年。”
可關山並不領情,對於被一個和他差不多年齡的人評價,不論是好是壞,總歸有種被人壓了一頭的感覺。
“我何須你來評頭論足?”
關山怒氣未消,盯著秦揚說:“剛才那一躲,我看出來你有點身手。我想打你,你怎麼想?”
秦揚啞口無言。這關山如此霸道,想打彆人竟然當麵說出,還問彆人怎麼看待,真是讓人又氣又好笑。
“你不說話,我就當是答應了。娘,你和妹妹讓開一些,我和他比試比試。我如果贏了,他就當白挨一頓打;我如果輸了,就給他道歉。”
秦揚暗中無奈。今日看這架勢,不把關山揍一頓,恐怕無法順利離開關府,隻好說:“夫人,想必令郎對我有些誤會。習武之人都是以刀劍會友,既然令郎盛情邀請,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
關夫人身為大將之妻,見過太多武夫,自然也不會對秦揚的話感到多麼意外。她無可奈何,拉著關月站到一邊。
關山用刀指向秦揚:“這宅裡的兵器,你隨意挑選。”
秦揚攥緊手中折扇:“不需要。”
“好!”
關山並無二話,揮刀直接一記橫掃,秦揚後退一步,正好躲開。
可關山第二招緊跟襲來,再度反向掃回,腳下步步緊逼,秦揚連退十多步,卻仍未擺脫他。
眼看秦揚退到了院中的石凳旁邊,他腳尖一點,靈巧的後跳到石桌上。
關山連砍二十多刀都沒有擊中,怒火中燒,改掃為劈,大喝一聲——
“死!”
嘭!石桌竟然被劈成兩半!
可秦揚單腿發力,在關山劈裂石桌的瞬間,翻身前躍,一下子閃到了他的身後!
“不好!”
關山反應極快,收刀防禦,終究是慢了半拍。秦揚一揮折扇,啪地一聲,打在關山的後腰處。
關山腰間吃痛,但並未轉身,而是憑著感覺以手肘和刀柄擋住身後。因為此時掉頭,無異於將半個身子讓在秦揚麵前。
果然,秦揚第二擊就打在了關山的大臂上,被襠下了大部分力道,也將二人彈開些距離。兩人分開後,都停了下來。
秦揚暗叫不爽。他本來就要收手讓著關山,而且身上的衣服和折扇,都不適合他大開大合的出擊。現在隻能調整一下,研究如何儘快在不傷害對方的情況下製服這頭牛犢。
關山額頭上布滿了細細的汗珠。方才雖然擋住了第二擊,可第一擊實實在在的挨到了。他沒料到秦揚出手如此靈活迅猛,剛才這一回合交手,讓他吃了大虧。他感覺到秦揚出手不凡,如此一來,就必須速戰速決。
兩人都各懷心事,不過目的相同——以逸待勞,將對方速速擊敗!
關山緩緩擺出姿勢,引得關月驚奇:“咦,哥是不是在模仿爹爹呀?”
“山兒…你這是要乾什麼?
關山目不斜視,死死盯著秦揚:“這是我爹所創的《狂風烈刀》,我學藝不精,三十六刀隻學會二十招。我告訴你,便是讓你明明白白地敗掉!”
秦揚臉色肅然。他雖未和關定邊直接交過手,可關定邊既然是公認的天下第三,其武技必定不凡。就算眼前使出刀法的是關定邊之子,出於敬意,他自然要認真起來。
秦揚收起折扇,後退半步,目不轉睛的看著關山。
“風卷殘雲!”
關山一躍而起,同時揮出氣勢磅礴的一發重劈,竟然讓身體在半空中躍動出一道長弧。
秦揚也頗為驚奇。這招刀風如此霸道,竟可以改變持刀者的身形!
他不敢怠慢,腳下一踏,倒飛出去,在空中用折扇舞出一套“龍嘯九天”——
九招連擊麵對霸刀一擊雖然不利,但此時秦揚心神清明,不為硬撼對方攻勢,隻求卸掉對方堪有千鈞之力的衝勢!
關山隻覺如陷泥濘之中,仿佛頂了九重寶塔,層層化解他的刀勁,這招“風卷殘雲”再也無法發揮出威力!
“力破天門!”
關山腳尖一點,雙手持刀,再次衝殺而來。可他為了逼壓秦揚,這一式並未在調整好的姿態下使出。
秦揚自然看出破綻,穩穩著地後,神情自若,就在關山到了眼前時,折扇一開——
“飛龍在天!”
既然對手倉促出擊,那最乾脆利落的辦法,就是以剛製剛!
輕盈的折扇竟然被秦揚使出了千斤重錘的感覺,一道凶猛的氣勁拔地而起,發出蒼勁的龍吼——
轟!
關山胸口狠狠地吃了這一擊,大刀直接被打落,整個人也失去平衡飛起三丈多高!
可秦揚隻用了起手就馬上收勁,一個箭步衝了出去,在關山摔在地上前,將他穩穩抱住。
關山躺在秦揚懷裡,臉色蒼白,狠狠地咳嗽了一通。
“放…放開我…”
秦揚嘿嘿一笑,將他放下。關山腳下拌蒜,險些摔倒,好不容易才站穩。
過了許久,關山搖了搖頭,無奈地說:“我輸了…”
秦揚大笑:“拿的起,放得下,你已經有關將軍幾分英雄氣概了。”
關山不甘心地哼了一聲,看了秦揚一陣,忽然問:“你今年多大?”
秦揚不明所以,回到:“剛過二八之年——”
看關山臉色不對,秦揚趕忙繼續說:“來年四月就十七了。”
關山聽罷,臉色緩和了幾分:“我比你小兩歲零三個月,力氣和經驗自然都不如你。你等著,讓我再練兩年!”
“好說。那現在,我可以和令堂、令妹說話了麼?”
關山狠狠地點了點頭:“你的實力,我認同了。你配得上做我爹的朋友,跟我一起過去吧。”
秦揚笑著道了聲謝,便和關山、張起一同隨關夫人進了正廂。關夫人自然擔憂關山是否受傷,不過此時見他已經恢複精神,也就沒有多問。
家中仆人端上來茶水,關夫人做了個請用的手勢。
“我家孩子不懂事,冒犯了秦公子,還請見諒。”
秦揚擺了擺手:“夫人多慮。虎父無犬子,令郎得關將軍授藝,自然如虎添翼,此時就已經身手不凡,他日必然可以承接關將軍衣缽,名動天下。”
關山年輕氣盛,可此時對秦揚多了幾分敬意,說話也禮貌了許多:“我與父親切磋時,在他手下走不過三招。剛剛你也僅用兩招就打敗我,不知你在天下名將中排名如何?我記得前十好像沒有秦姓……”
秦揚心中一驚。他知道關山是無心之問,可他身份特殊,絕不可透露太多信息。就算關夫人不起疑惑,保不準廳門前豎著耳朵的飛鷹騎會不會多想。
此時,張起接話道:“關少爺,我家公子師從蓮光寺的一位大師,習武也是以強身健體為目的,他酷愛遊山玩水,不想與天下英雄較量。”
晉國寺廟眾多,不乏有潛心修煉的武僧。其中翹楚雖然一生吃齋念佛,可武藝未必遜色於名將。而蓮光寺正是晉北赫赫有名的武學大寺,其中大師能教出優秀的徒弟也不奇怪。
隨後,秦揚來到後院廂房,為關定邊母親的牌位上了三炷香,代他講了祭拜之詞。
開始時,秦揚仍然有些心猿意馬,畢竟關定邊是晉國大將,他身為楚人,自然不該替他來祭拜,更不可為他家人祈福。
可人非草木,楚人也好,晉人也罷,都是父母生養的兒郎。想到初見時關定邊談起和母親天人永隔的傷感,他也不禁想起遠在楚北的家人。
祭拜至此,他心中再無他念。
“秦公子…”
看秦揚跪拜久了,關夫人在身後好心提醒。
“夫人,如此一來,我便兌現了向關將軍許下的承諾。”
秦揚緩緩起身,轉過來向關家三口人微微俯身,關夫人也拉著兩個孩子還禮。隨後,一行人便回到院子裡。
事已至此,秦揚已再無理由逗留於此,剛準備向關夫人道彆,卻聽她說:“秦公子,後天是先母百日忌辰,家中按照本地風俗舉辦法事,我代我夫君邀請公子前來——”
話還沒說完,關夫人再次猛烈地咳嗽起來,臉色仿佛更加蒼白,險些站立不穩。
“娘!”
關山和關月扶住關夫人,焦急地擠出眼淚來。
“娘,你積勞成疾又染了風寒,就彆操心這些事了!”
關夫人努力地笑了笑:“你們呀,快快長大,娘就不操心了。”
關月跑過來,拉住秦揚的衣袖,可憐巴巴地說:“秦哥哥,我哥跟爹的那些部下一樣,什麼家事也不懂,就會打打殺殺。我娘得好好休息一下了,你幫幫我們家好不好?”
秦揚不太理解,問張起:“這事需要講很多規矩嗎?”
張頭道:“百日法事,便是終了,意在逝者徹底告彆,喪期結束。當初上門吊唁的,或者未來得及趕來的,主人家都要邀請一遍,以做回禮。表麵是法事,實際更像是人際往來。”
秦揚當即明了。關府必定是榆安的大戶人家,恐怕府台衙門的人見到關家人也要畢恭畢敬,自然要邀請那些想討好關家的人來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