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家族邊境,天地一白,風雪縹緲,草木凋零。
蕭怡饑腸轆轆,好不容易用腳上纏著的鐵球將冰麵上鑿了個洞,釣上了一條魚,囫圇咽下去,回身便看到白狐家族的守衛不知何時站在了河邊。
“你做什麼?”蕭怡滿臉戒備地看著守衛,她將鐵球踢到一邊,雙腿微微叉開,準備一有不對就跑。
那守衛的目光在她裸露的大腿上停留了片刻後,才幽幽道:“公子來接你了。”
也是可惜,他舔了舔嘴,之後這邊境又全是雄狐狸了。
公子?兄長嗎?
蕭怡一時愣住,她懷疑自己還在夢中。
她在家族做了父母十幾年的掌上明珠,卻在兩年前被告知自己是野外抱養回來的。
當年白狐家族和黑狼家族間的戰事吃緊,族長夫人誕下一隻白狐幼崽後,就上了戰場。
戰爭結束,歡慶時分,眾人卻發現家中尚在繈褓裡的白狐幼崽不翼而飛。
族長夫人悲痛萬分,族長愛妻心切,才派人在外秘密尋了一隻白狐崽回來。
兩年前,腳腕處有一梅花胎記的白狐少女跌跌撞撞回到家族時,族長才同她說出了原委。
蕭怡至今還記得,那一日族長和夫人與蕭薔一起抱頭痛哭,而她像一個局外人一樣,遠遠地木樁一樣杵著,融不進去,礙眼又多餘。
她怎麼也想不清楚自己喚了十幾年的親爹、親娘,怎麼就成了養父、養母。
應該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和不安,族長向她承諾,說是以後她仍舊享受族長之女應有的一應待遇、資源。
族長夫人也說,雖然並非親生,但是相處已久,此後還是以母女相稱。隻是之後,她該讓出位置,喚蕭薔為長姐。
那天,蕭薔約她在湖心亭見麵。她還沒同蕭薔說上幾句話,蕭薔突然湊近,隨後勾唇一笑,身子一歪,弱柳扶風般栽進了湖裡。
蕭薔在湖裡尖叫掙紮,她在岸上手足無措。
沒一會兒,蕭薔落水的消息就傳開了,慌忙趕來的族長變回了白狐原形入水救人,族長夫人則是給了她一耳光,讓她下跪認錯。
待族長上岸後,則是氣衝衝地給了她一記窩心腳,質問她為什麼不救長姐。
蕭薔則在一旁顫巍巍地哭著搶先說,不怪妹妹,是我不好,我不該出現在這。
她張口欲解釋,族長夫婦卻不願意再聽,隻說她心思歹毒,便罰她來這苦寒的邊境好好反思、贖罪。
這邊境之地,她一呆就是兩年,其間無人探望,隻留她苟延殘喘,夾縫間生存。
“還磨蹭什麼呢!公子在山洞等你!”守衛見蕭怡久久未動,皺著眉頭將蕭怡拽上了岸。
意淫眼前這位還不算什麼,族長的公子他可不敢怠慢,那位是出了名的雷厲風行。要是讓公子等得不快,他免不了一頓責罰。
蕭怡觀察這守衛著急的作態不似有假,心下也由遲疑轉為激動。
我終於可以回家了嗎!她胸口的心臟是撲通撲通的跳。
地上雪深如被,蕭怡深一腳淺一腳地低頭趕路。
快走到山洞門口時,她抬眼望去,便見一個身披銀紋黑雲肩的男人負手而立。男人四周則是圍了一圈白狐。
近鄉情更怯。
蕭怡檢查了一眼自己全身。
指甲裡還有些泥土印子,衣服更是破爛不堪。
太難看了。
紅腫的雙手儘力在身上擦了擦。衣角也是儘可能讓它平整一點。
聽到聲響,男人緩緩轉過身,向她走來。
看著男人熟悉的眉眼,蕭怡眼角酸澀,悲從心起。
是蕭儒,她喚了十幾年的兄長。
剛被族長罰到邊境時,她心中冤苦無人訴說。
後來聽說兄長遊曆結束回家後,心中起了些許希望,也曾趁著守衛不注意,偷偷變回白狐原形,千裡迢迢地趕回家中。
隻盼向來寵愛自己的兄長能聽她訴苦,為她主持大局。
她在家門外等了許久,怎料遲遲出現的兄長和蕭薔手牽著手,一點目光都不曾施舍,徑直略過了她。
之後,她就因私自出逃,被鞭打了一頓後,扔回了邊境。
右腳的鐵球也是那時纏上的。
兩年未見,蕭儒還同記憶裡一般,麵容清俊、目光如水,她不爭氣地濕了眼眶。
說是要在邊境思過五年,今日兄長卻突然來見她,想到可能是真相大白,蕭怡鼓足了勇氣,加快了步伐,跌跌撞撞地向蕭儒靠近。
待她將要觸及蕭儒時,她的兄長卻是蹙了蹙眉,像是全然不認識自己一般,後退了半步。
她伸出的手緩緩落下,身形一時間也頓在原地,隻聽兄長冷冷開口道:“爹娘讓我來接你。你還有什麼物件儘快收拾好,彆誤了時辰。”
蕭怡聞言垂下了眼眸:“爹娘麼?嗬。”
她對族長夫婦早已沒了幻想。著急回去做什麼?早點回去看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嗎?
蕭儒見她滿不在意,神情冷漠,竟沒有一點感恩的意思,聲音裡不禁含了些怒氣:“我看你是不知悔改。做了殘害同族的齷齪事,爹娘提早放你回家,已然是開恩!”
“我沒有!蕭薔不是我推下湖的,是她自己跳下去的!”蕭怡聽不得“殘害同族”這四個字,她猛地抬頭,扯住蕭儒袖口辯解。
明明沒有做,為何就是不相信她說的話?
蕭儒眉頭緊皺,揮袖甩開了她:“蕭薔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巧言令色,竟然還敢汙蔑長姐?”
蕭儒本不想來邊境接父母的養女。
前些日子風雪驟降,蕭薔上次落水後得的寒症又複發了,得日日臥在他的皮毛上才能稍稍緩解。
若不是因為這無恥之徒,妹妹也不至於年年冬天受這種苦楚。
也不知道爹娘為何要將她接回去,平白給妹妹添不痛快。
想到這,他胸口怒氣突起,給癱坐在地上的蕭怡來了一腳。
腹部遭受重擊,蕭怡險些將剛吃下的魚嘔出來。
之前家門口的無視她還能自我欺騙。
說不定是兄長久未回家,不認得她。或者是當時她的模樣太邋遢,不便兄長辨認。又或者是兄長被蕭薔擋了視線,沒有看到她
現在她才真正意識到,蕭薔回來後,她不僅沒有了父母,疼愛她的兄長也消失了。
想到自己此前竟然還抱著兄長是來還自己清白的幻想,蕭怡自嘲地笑了。她真是自取其辱。
回去?回去後一直背著這口“殘害同族”的黑鍋嗎?
她偏不!還不如留在這邊境,身雖受苦受困,心卻自由自在。
她緩了緩身體的疼痛後,手撐著地麵,勉力抬起上半身,直視著蕭儒雙眼:“隨便你怎麼想,我就是沒有。還有,我不願回去,勞煩你回去通知一下族長和夫人。”
蕭儒見她死不悔改,還拒不回去,拳頭不由地捏緊:“你算是什麼東西?輪得到你說去與不去?”
他本想再讓這無恥之徒領略領略自己拳頭的威力,突然想起母親臨走前的交代,說是萬不能傷了她的臉,又不甘地放下了拳頭。
不想走?不能揍?
嗬,他有的是辦法。
蕭儒蠻橫地扯下蕭怡身上的一片布塊,撕成布條後,在鐵球連著的鐵鏈上係了個死結。
“你做什麼?”蕭怡指甲扣撓著,試圖將死結弄開。
“做什麼?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不願回去,我幫你回去。”蕭儒揮手打掉了蕭怡雙手。
母親的話他自然是要聽的,隻不過妹妹蕭薔的落水之仇他也是要報的。
他轉頭示意近旁的白狐咬住布條,隨即自己也變為白狐原形,冷冷瞥了一眼蕭怡:“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