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知溫回過神來時，四下都是靜悄悄的，隻剩徐小受的手指，輕輕點在自己的眉心之上。方才……都是錯覺？靈念一掃。師尊還在原地，並沒有化身魘鬼撲來。徐小受眼神中，更不曾有過冷漠和仇恨。他就是一個局外人，維持著眼下局勢平衡的同時，阻止了自己的走火入魔。氣海波動，靈元不穩。魚知溫倉促一卻步，避開了和徐小受的正麵對視，已自卑到不敢。她的臉色煞白如紙，顯得失魂落魄。難以置信地目光一一掃過眾人時，腦海中回蕩著的，還是方才淚雙行的話語。“所以……”“我的珠璣星瞳，是誰的？”最後視線定格，魚知溫絕望的眼神，落到了淚雙行身上，她必須求證。淚雙行聲色漠然：“珠璣星瞳，不是你的，是我妹妹的。”妹妹？思緒咚一聲僵停，魚知溫瞠目側首。不止是她，玉京城尚還清醒著的煉靈師，城上諸聖，包括魚老，都各自驚異地瞥向淚汐兒。珠璣星瞳……她的？奪眼之仇，可雪當下！奪眼之人，就在臉前！是怎樣的強大，支撐著淚汐兒能以如此平靜的態度，甚至醒來之後不發一言，隻是找出來了魚知溫？晶瑩空靈的珠璣星瞳，能解析天道之秘，眸底深嵌浩瀚星河，一眼就能讓人迷醉其中……現在看來，竟隻有無邊的罪惡！淚汐兒依舊平靜地望著魚知溫，望著她的眼。在對方絕望、混亂，但渴求最後答案的目光下，微一頷首：“我的眼睛。”魚知溫驟然星瞳失彩。這一刹，她腦海裡翻湧過太多畫麵。有天桑靈宮的初見，有白窟的相遇，有元府小世界中的接觸，有雲侖山脈的觀察……以及當下！太多次接觸了。從下聖山，到玉京，這中間經曆了太多，哪怕每次和她接觸的時間並不長……我！用著她的眼睛。在她麵前妄意施為。甚至因此得到了天下美譽，享萬千頌讚。而她，哪怕是見麵了，從來也都隻在背後關注，不發一言？思緒至此，魚知溫本就尚未緩過來的心神，更要給整得崩潰。這多殘忍！她發誓自己真不知道這些。她甚至能當著天下人的麵發毒誓！可是……誰會信呢？魚知溫無意識地蹭蹭後撤，像是在恐懼惡魔，但更像是在恐懼自己，聲音都變得語無倫次：“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記憶裡，生來就有珠璣星瞳，我有淚家血脈，我不是罪人……”“珠璣星瞳，是我的？不是我的？”話音聲猛一止。魚知溫轉頭，瞪大雙眼，驚恐無比地望向自己那身染瘋魔的師尊。腦海裡，青原山上天人五衰的身影浮現。他那一問，如是在敲扣人的心門：“這些東西，誰告訴你的？”是啊！誰告訴我的？魚知溫幾乎要發出尖嘯，她掩住了嘴，隻覺眼前世界一片模糊……師尊！我的記憶，被師尊篡改了？但怎麼可能……師尊固然嚴厲了點，那是因為她對自己寄予厚望。她一點都談不上慈愛，但從小到大對自己的嗬護和關心，除了魚爺爺，以之為最。她不是一個溫柔的人，可從她對待彆人的態度和對待自己的上看……魚知溫根本不信師尊是會傷害自己的人。她感覺自己已觸碰到了真相，可真相，為何更加殘酷，更加血腥？……“冷靜！”魚老及時閃到了自家曾孫女身邊，一把扶住那踉踉蹌蹌的身影。他可不想魚知溫身邊再無人，再走火入魔了。他皺著眉，倒是能察覺出聖奴這幫人，對小魚沒有多大敵意，隻能狐疑地看向淚雙行：“你說珠璣星瞳是伱妹妹的……”“可她的眼，分明是神魔瞳，這如何解釋？”魚知溫驀然驚醒，回頭看去時，眸底攀出一縷希冀。這一回，淚雙行還沒說話，淚汐兒平靜說道：“我死過一次了。”“當年我尚年幼，珠璣星瞳被挖，本源血髓被抽，筋脈被斷，生機畢絕。”“也就靠至生魔體能在人死之後的極短時間內，搶回來一口氣，瞞天過海地活著。”一頓，淚汐兒的目光從魚老身上，落向魚知溫：“這依舊不夠。”“神魔瞳不是我的，是我哥哥的。”“他將神魔瞳賦我，輸神魔瞳本源之血予我，憑借神魔瞳神性之力，這才能將回光返照，扭回殘命一條。”她的聲音如此淡然，落在眾人耳中，卻如重錘在轟擊靈魂。言罷四下驚然，諸聖回眸，視向淚雙行，望著他那纏眼的黑布，這才有所恍悟。“璿璣殿主……”方問心看向瘋魔之態的道璿璣，心下隻剩一片駭然。若說鬼獸罪有應得，生來可誅，道璿璣之罪，該定為幾何？玉京城下一眾煉靈師漸次醒來，個個凜然不已，驚容滿麵。難怪當年覆滅淚家，什麼過程都沒有，這些東西，是可以流傳出來的嗎？“不用扶我。”魚知溫忽然變得一片平靜，倔強推開了魚老。她的目光從師尊身上挪過，看向淚汐兒的神魔瞳，再看向記憶中於兒時有過一麵之緣的淚雙行。她望著淚雙行那纏眼的黑布，望著他那張昔時完整，而今隻剩一片花白，連五官都模糊的臉：“你的臉……”魚知溫並非是個喜歡揭人傷疤的人，她現在卻隻想弄清楚一切問題的答案。淚雙行淡漠如初：“聖山有我的臉，你師尊也見過我的臉，放心，這非是他們所致……”魚知溫微鬆一口氣。便聞淚雙行接著道：“你師尊可沒有這麼仁慈，若抓住了我，也隻刮花我的臉。”四周陡然死寂。遠處梅巳人聞聲，都忍不住移開了目光。他無法想象這些孩子們過往、現在，在經曆著什麼痛苦，可他們都堅強到讓人心疼。魚知溫手一抖，下意識就想摸向空間戒指。她想替師尊賠罪。她有複軀丹。但很快她動作就止住了，這想法，多麼天真啊！淚雙行就沒有複軀丹嗎？他的臉不是師尊、不是當年覆滅淚家的人所致，那便是他自己為逃離追殺所致。既如此，長大後是因為不想恢複過來嗎？不！他將此仇此恨，時時刻刻記在了臉上！“淚家暗中謀劃虛空島，予以滅絕……”直至此刻，魚知溫才知曉記憶中師尊這絕然的一聲，份量究竟有多重。“對不起……”她顫聲中低頭，黯然淚下。她伸手抹去了臉上的淚水，可淚如泉湧，完全止不住。“對不起、對不起……”魚知溫掩麵而泣，肩膀都在顫抖。掌心中那被指甲刺穿流出來的血，和眼眶中淌下來的淚摻在一塊，將她的臉糊得肮臟穢臭。當唇邊傳來一點點鹹澀的苦味時……突然！魚知溫身子一震，雙眼瞪得滾圓，掩麵拭淚的十指一屈，徑直刺向珠璣星瞳！……“這……”淚雙行一緊手中抽神杖，腳後跟一提，旋即踩回。淚汐兒神魔瞳微斂，眸光凜動，然隻是柳葉眉一挑之後，並沒有選擇動作。魚老就在自家曾孫女身邊！但最近的人，這會兒卻是最反應不過來的那個。他眼睜睜看著魚知溫哭著哭著，突然動作一變，竟是要將她的眼睛挖出來謝罪！“不可……”魚老人都麻了。手往前一伸，然為時已晚……“住手！”在場之中，卻是有一個反應最快的，也時刻警惕著的異常的，及時選擇了出手。幾乎在魚知溫“平靜”下來的那一刻，徐小受就察覺到不對勁了。按照北槐的話講……她的神魂，突然就失去了沸騰。極端的情緒轉變，必然導致極端的行為變化。魚知溫才剛想要犯錯，徐小受一把探出手，將擋在她身前的魚老拍飛。同時並指為掌，穿破空間，擋到了魚知溫的麵前。“哢！”這一下挖眼之舉，力不可謂不大。反震和鋒利雙管齊下，魚知溫還沒碰著自己的眼睛，隻戳在了徐小受格擋的掌心之上……指骨都被震斷，血濺滿麵！她一怔，卻像是沒有感受到痛楚，一個後撤便退出了徐小受的防禦範圍，再往臉上抓去。“瘋了嗎！”徐小受一閃，閃到了魚知溫的身前來。他左手鎖住這姑娘兩隻不安分的利爪，右手如提小雞一般將她脖頸拎了起來，劈頭蓋臉就罵道：“你乾嘛呢？傻了不成！”魚知溫抗拒掙紮，根本無顏再見這張近在咫尺的臉：“放開我！”“放開你，然後你挖掉眼睛，我幫你把珠璣星瞳塞淚雙行臉上？”徐小受懟臉再罵，“再把你的血也換他身上唄，從此淚雙行放棄古劍術，轉修天機術……哦，他還可以拜你師尊為師，是吧？”魚知溫腦子被說得一懵，這都是什麼跟什麼……淚雙行嘴角同時一抽搐，徐小受，你是瘋子嗎？“受到腹誹，被動值，+1。”魚知溫嘴才一張，尚未說話，徐小受炮語連珠，繼續罵道：“這都不行？”“那就物歸原主！我們都善良一些，我幫你把眼睛挖出來，你則挖我小師妹的。”“我把珠璣星瞳裝回我師妹臉上，你則把神魔瞳還給淚雙行……那剛好！淚雙行的眼帶就借給你用唄？”魚知溫思緒再次一僵，身子都跟著一僵，不可置信地瞪眼看向徐小受。“受到驚疑，被動值，+1。”這一回，不止淚雙行嘴抽了，淚汐兒眼神都為之一冷。旁側圍觀的所有人心都一驚，沒想到原來最終大惡人不是道璿璣，是徐小受？徐小受還沒停下，口水都噴到魚知溫臉上了，再度奚落道：“但這就是三個人了！”“那換血可是個大工程，畢竟要本源之血，才能最完美地驅動本源淚家瞳……”“這我可搞不定！但我可以叫玄無機幫忙，我把你的血換我小師妹身上，我師妹的則換淚雙行身上，淚雙行的拿去喂……呃，扔掉。”“這樣你滿意了？謝罪了？算是皆大歡喜了？”淚雙行抽神杖都差點拔出來。遠在局外的玄無機都表情一僵，關我什麼事，我隻是個看戲的……但還彆說！近距離吃瓜，真香！信息欄噔噔彈框，像是也受到了刺激：“受到懷疑，被動值，+3849。”“受到恐懼，被動值，+2666。”“……”魚知溫險些忘記了自己當下想要做的事情是什麼。情緒就是這個樣子的，一被人打岔，它就不飽滿了。魚知溫垂眼看向自己被鎖住的雙手，蒼白的嘴唇一陣蠕動後，淚水奪眶而出，淒聲哀求道：“你放開我……”“好。”徐小受於是鬆開了魚知溫的手和脖子。全場一怔，鴉雀無聲。“受到懷疑，被動值，+6689。”魚知溫像是也給石化了。不過瞬息她就反應了過來。那被震斷的十指以天機道紋操縱著，如是操縱著天機傀儡般，快速再抓向她自己的眼。“你還要來？”徐小受嚇一跳，趕忙一記手刀，敲在了這姑娘的脖頸上。後者身子一軟，沉沉就要墜地，給他攔腰抱了起來。“呃……”懷裡抱著這麼一個“罪人”，徐小受轉身之後，心裡頭七上八下，感覺裡外不是人。明明決定好了不插手的……罷了！都怪這姑娘太蠢！他看向淚雙行，“雖然沒有經過你們的同意就擅自出手了，但我想即便是你，也不願意看到她挖……”淚雙行唇齒一張，毫無波瀾打斷道：“冤有頭，債有主。”那我就懂了。徐小受頭重重一點，淚雙行你是個真男人，有點擔當的！他抱著魚知溫，突然感覺腦後一涼，於是頭顱一偏，又哢哢抽搐了兩下後，才能偏過去，接著望回淚汐兒……“受到冷視，被動值，+1。”淚汐兒眸子是微含的。她臉上沒有半點表情，神魔瞳卻在眼皮子底下高速旋轉著，瞳孔之中甚至氤濺出了點點黑白霧氣。那清冷的目光依次從魚知溫身上，抱著魚知溫的手上，挪到徐小受的臉上……她沒有說話，就這般冷意十足地盯著徐小受的眼睛。——難受極了！徐小受感覺身後道璿璣醒來了，用針在暗戳戳紮自己的後背，那叫一個毛骨悚然。他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嗬。”淚汐兒紅唇一掀。“嗬？”徐小受像是那敏感肌，一點就炸。他頭都不回將魚知溫扔給飛回來剛想出手的魚老，“盯緊點，彆讓她再做傻事。”暗中傳音一結束，這才回眸，後背都能挺直許多：“你‘嗬’什麼！”淚汐兒沒有再發出任何奇怪的聲音。她眉毛高高一挑，含著些許譏蔑，臉先一側，視線才跟著從徐小受色厲內荏的臉上挪開，瞥向淚雙行道：“賬算完，該動手了。”“受到無視，被動值，+1。”徐小受第一次被一個無聲的眼神刺激得火大。一不小心“感知”又瞥見了四下諸聖那些個怪異的表情，當即心頭更顯窘迫。他臉色僵硬，大聲喝道：“我什麼都沒有做好嗎！”“我隻是製止了一件正常人都該去製止的事情！”“魚……她、她就算要謝罪，也不該是現在，更不是以這種方……”“嗬。”牙尖嘴利徐小受，戛然而止色鐵青。他身後九尾倒豎而起，渾身毛孔乍開，像是一隻刺蝟炸刺了！這當然不是要出手。徐小受隻是再解釋一句……“庫。”便這時，極後方突然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極其淺淡的竊笑聲。它比聖劫雷音還要刺耳啊！徐小受猩紅怒目，猛然轉向聲音的發源地。玄無機雙手死死捂著嘴，表情無比驚恐，連連卻步道：“不好意思受爺，你聽我狡……呃不是，總之這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並不是在笑……”轟！話還沒完，玄無機感覺自己腦袋被人捉住了。一個金光巨人出現，將他拎起，淩空翻轉兩周之後，狠狠往空間之下砸去。“我讓你笑！！！”玄無機的失控墜落的身體上，表情跟著也扭曲了：“受爺！老夫柳長青，老夫柳長青，他進去了……啊，該死的，你出來啊！是你笑的，不是我笑的……啊——”所有人的目光被突如其來的意外吸引過去了。便見那個自稱為“柳長青”的家夥墜落後，虛空中受爺已解除了金光巨人，恢複成了人類模樣。他表情淡然，臉上毫無此前的半分尷尬，手往前一伸，動容優雅而從容。是的，沒有人能令徐小受尷尬。如果有……那就時間逆流！徐小受抓出了時祖影杖，遙遙眺向了淚汐兒，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嗬！”淚汐兒沉眼挪開目光，懶得搭理這個幼稚鬼。當視線觸及另一邊時，神魔瞳突地一顫，她猛然睜眸。異變陡生！但見玉京城上，諸人環伺之間。那暫時被遺忘了的，被有四劍凶魔之氣浸染了的道璿璣所在方位。雖然依舊黑色魔氣洶湧……此時，內裡閃出了一抹極為亮眼的綠意！感謝【苦行】大佬對小魚的四個萬賞，恭賀大佬晉身萌主！受爺已經在全力扭轉局麵了，受爺已經儘力了……淚家之事，落筆很難，得反複琢磨，還得翻到開書時，早前到一百多章時的伏筆去。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啊，想想真教人唏噓……呃所以寫得慢，沒法加更，得先保質，才能衝量。這一段緩過來就好多了，繼續求月票！衝衝衝！(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