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嘎吱的門推開後，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大概二十平左右的辦公室。
可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感覺什麼東西都有，就是擺放特彆混亂，就像個雜貨間。
有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見投稿人如此年輕，露出些許詫異的目光，隨後伸出手來。
“您好，我是莫主編。”
“鄭非。”
中年大叔說道：“剛搬過來沒多久，東西有點亂，隨便坐就可以了。”
鄭非四下打量著房間，不禁腹誹道：“隨便坐，你倒是給我弄個可以坐的地方啊！”
還有，在這個沒有油水的年代，還能長這麼胖，可見夥食相當好啊。
見眼前年輕人一直站著不動，中年大叔這才察覺到不對勁，搬出一張折疊椅來。
“不好意思啊。”
鄭非看著眼前的辦公室，尋思著這年頭有皮包公司了嗎？
好像這玩意要等90年代初，海南房地產爆火後，這才大量出現的。
見年輕人對這裡不信任，就差沒把“我想離開”幾個字寫在臉上的樣子。
中年大叔趕緊穩住，就是怕這年輕人覺得他們不靠譜，把原稿給收回去，轉投其它出版社。
“不好意思啊，這是我們臨時辦公點，小是小了點，但我們百分百是正規出版社。”
說的時候，還把各種證件拿出來給鄭非看。
鄭非看了幾眼文件後，大致明白這家出版社的性質了，他是真沒想到居然是一家公私聯合經營的出版社。
可這也挺符合當下的時代特色，雖然改開了，但規矩也多，但公私合營，就沒那麼多人詬病了。
中年大叔見他看完後，沒有轉身就走，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先前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聽他們是公私聯營的，直接嚇得轉身就跑，生怕被坑一樣。
說起來，他們先進出版社在解放前，還真就是一家民營出版社，後來大一統了，很多民營出版社合並後劃給了國營出版社。
本以為端上了鐵飯碗，可哪想改開又來了，由於他們先前有民營血統的緣故。
直接被當成了馬前卒，硬生生給獨立了出去，目前這家出版社屬於聯合經營。
辦公地點得自己找，還隻肯發他們一半的工錢，另一半得他們自負盈虧。
表麵上說得那叫一個冠冕堂皇，什麼改革先進單位，連帶著出版社都跟著叫先進。
可實際上，兩手空空啥都沒有，沒有資金，哪裡有錢找那些畫家約稿，至於彆人主動投稿就更不可能了。
他們也沒自己的刊物，那些寫長篇的名家，怎麼可能會把小說投到他們這裡來。
莫主編也非常無奈。
可最讓他頭疼的事，現在他們出版社帶有“民營”兩字，所以雇工人數也是個頗具爭議的問題。
在《資本論》中，馬克思認為“雇工超過8人，則開始“占有工人的剩餘價值”，是為資本家。”
所以他們不單沒錢，連人數還被狠狠限定死了，對一家出版社來說，隻有八個人能做什麼？
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混吃等死，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每天看看報紙曬曬太陽。
原本他們都想擺爛了，反正這年頭，上班看報紙的人多的是，也不差他們幾個。
可讓莫主編最煩的是，這不馬上要到年終了，到時候，相關部門肯定會把他們叫過去開會。
到時候，他們這個“改革先鋒試點單位”必然又要被當做典型，被拉出來好好批判一番，讓同行挨個取笑一遍。
莫主編尋思著，一年就隻搞一兩本書的話，那也太丟臉了，好歹也整個三本吧。
這不，剛好有個冤大頭上門，肯定要好好地拿下。
“小同誌，我跟你講啊，彆看我們現在辦公地點不好，那是因為我們剛剛從大出版社分離出來。
我們底子可好了，往前推四十年，這個大上海很多海報都是我們出版社設計的那個百樂門，還有那個雪花膏的海報都是我們設計的，張愛玲知道沒有，她的第一本書，就是我們幫忙出版的”
中年大叔巴啦啦講了一大堆，鄭非聽得都有些不耐煩了。
“要不，您先看一下原稿，要是覺得合適的話，咱們再考慮繼續往下談。”
“咳咳。”
經眼前年輕人一提醒，中年大叔這才反應過來，對哦，原稿都還沒看，要是達不到出版標準，自己瞎激動個啥啊。
可當他打開牛皮袋後，看到裡麵的東西，那叫一個驚訝，滿臉不解看著鄭非。
“這些漫畫是你畫的？”
見這位中年大叔能這麼準確叫出漫畫兩字來，這下輪到鄭非震驚了。
這年頭絕大多數編輯，連漫畫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哪怕偶爾在黑市看到，也會把它當成連環畫的一種。
“沒錯，是我畫的。”
鄭非點點頭。
中年大叔原本笑嘻嘻的臉色，立馬變得嚴肅起來。
“你等一下，我叫個人過來跟你談話。”
中年大叔出門後，敲了敲隔壁辦公室的門，並喊話道：“歲歲，快出來。”
“有人來咱們出版社投稿漫畫了，這個我不是很懂，趕緊出來看一下。”
隔壁房間傳來了慵懶的聲音，像是沒睡醒的樣子。
“小人書都沒人投稿，還有人投稿漫畫，你騙誰啊，要買煙的話，你自己去買，我不會幫你跑腿的。”
“真沒騙你，趕緊出來。”
“我要再睡一會。”
中年大叔用力敲了敲房門：“我要騙你的話，這輩子我都不抽煙了。”
聽到這話後，隔壁房間傳來了不小的動靜，隨著房門打開後，一個頭發有點炸毛，穿著厚厚棉服，戴著厚厚眼鏡的年輕女同誌，從隔壁房間走了過來。
看起來十八九歲。
仿佛剛畢業的樣子。
年輕女同誌見到鄭非後，雙眼對視了下，可立馬低下頭，連招呼都不敢打，給人一種相當社恐的感覺。
見她這個打扮出來，中年大叔那叫一個嫌棄，可還是硬著頭皮介紹道：
“不好意思啊，這位是我們出版社的編輯，許三歲，美專畢業的。
平常都是由她負責審稿的，跟美術有關的問題，都可以問她。”
他才不會跟鄭非講，眼前這個女孩就是出版社的頂梁柱，不單編輯是她，畫師也是她。
先前出版社出版的兩本小人書，就全都是她親自編寫和繪畫的。
眼鏡雙馬尾女，不怎麼敢跟人對視，始終低著頭，可看到鄭非的原稿後，雙眼瞬間發光起來。
“這些真是你畫的？”
見她突然靠這麼近，還這麼激動，鄭非還真給嚇了跳，連忙退後好幾步。
“沒錯，是我畫的。”
女同誌異常激動：
“你這個頭發是用什麼畫的，還有這個線條是用鋼筆還是蘸筆”
“你畫的這麼好，是不是有老師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