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隊。”
太子原本就不喜歡煙花之地,趙正說罷兵,他便就真的罷兵,毫不拖泥帶水。
府軍整隊,龍武軍護送著太子出坊,趙正與盧玄跟了上來,花樓掌櫃遠遠地吊在後頭,一臉的諂笑。
太子厭惡地看了一眼,坐在馬上低頭對趙正道:“此處畢竟不是正經住處,元良今夜若是無處安歇,便隨我回東宮去吧,總好過在這煙花巷柳中憑白敗了名聲。”
趙正笑道:“太子此言差矣,所謂自古風流多名仕。臣雖不是甚名文騷客,但也愛慕世間美麗之事務。太子潔身自好,自然不屑這煙花之地,風月之所。隻是臣乃一俗人,不過軍中老丘八,如今又賦閒,既無正事要處置,又無甚名聲要擔待。正所謂飽暖思那啥,家中雖有美卷,可總得有些鹹澹來調調這枯燥的日子。太子一番好意,臣心領了!”
“你倒是灑脫!”太子皺了皺眉毛,搖頭歎聲道:“我那二弟如今在河隴加緊軍備,前線戰雲密布。吐蕃已下國書,要舉國之全力抵抗我大唐鐵騎。值此大戰前夕,河隴軍政肱骨卻在花樓賞美,也不知我二弟知道了要作何感想。也罷,人各有誌,不可強求。要怪也隻能怪聖人,卻也怪不得元良!”
“太子還請慎言啊!”盧玄急忙提醒,“聖人怎可亂議!”
“我阿爺,我就不能評論了?”太子似是十分討厭盧玄,一張臉上寫滿了嫌棄,“盧侍郎代為執掌工部,可是受了賄賂?”
“那不敢!”盧玄連忙拱手,“受君之托,忠君之事,盧玄怎敢禍亂法度!”
“那你可知這花樓一夜花銷幾何?你年俸又有幾何?不如明日便讓吏部與禦史台查查你家的帳?”
盧玄便笑道:“臣自然是沒錢,可是,上護軍請客,臣還是得給分薄麵的!”
“哼哼哼!”太子氣笑了,“能交上像你等這般市井麵孔,酒肉使然的朋友,上護軍可真是瞎了眼睛。”
“無妨無妨!”趙正連忙調解,“臣身為營造監察使,對宮城營建總是生疏的。有盧侍郎幫忙,寫表之時也方便不少。請他喝頓酒,自是應當,也是力所能及的。”
“趙元良,你就作吧!”太子搖頭,催馬而動,“今日給你趙元良麵子,隻是有些小人,若是再攪動風雨,我定不饒恕。趙元良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東宮必拿你盧玄是問。”
“太子慢走!”盧玄憋了一口氣,與趙正一道,恭送太子。
大隊人馬從身側路過,盧玄才緩緩地呼出了胸中的鬱結之氣,趙正見他臉色不好,知道他是因為被太子懷疑而心生不滿,怨憤難平,於是道:“我以為,像之妙這等行當,早已習慣了被人誤會,被人充當箭靶。卻不料之妙卻與三歲孩童一般,隻知耍性子,當難成大事。”
“上護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盧玄轉身,踱步道:“太子匆匆而來,顯然是因上護軍。卻是把我盧之妙貶的一文不值,我又是何時得罪與他了?”
“太子想拿你,卻是手無鐵證。”趙正道:“他說是說來護我周全,不過隻是個幌子,他要找的是懷國公。”
“怎麼講?”
“長安四大頭牌,乃蘭桂苑花樓的招牌。今日卻一個未見,連她們的媽媽公孫大娘都不在,太子為何不問?”趙正道:“太子是受了蠱惑。依照大唐律令,懷國公想入長安,必得經聖人準許,得了聖詔方能動身。懷國公被梁珅追殺,此事你我雖然清楚,但他的行蹤對於旁人來說卻是十分隱秘。隻有那躲在背後的人,想借太子的手對你等一網打儘。若是今日讓太子搜到了懷國公,我敢說,不僅這花樓要被府軍圍困,花樓內一乾人等全數下獄審問,連我這個上護軍,都要被太子關起來審幾日。”
“內外勾連,意圖不軌?”
趙正點頭,“這叫旁敲側擊,總有人禁不住拷打,懷國公哪受得了刑部那等手段,指不定說漏些什麼。他們順藤摸瓜,你長安暗樁便就藏無可藏。你這個總領,也就鐵證如山了。”
“那不會!”盧玄道:“懷國公自是守口如瓶!”
“幼稚!”趙正嗤一下笑出聲來,“做你們這行的,最忌諱的便是相信自己的同僚。懷國公府雖然仁人誌士輩出,但家主總不能衝鋒陷陣,不一樣是養尊處優?劍南暗樁無所遁形,他的身份在有心人眼中早已不是秘密,隻要稍加引導,牽出你盧玄來,不過就是時間問題而已。”
盧玄眨了眨眼睛,忽然拱手作禮,道:“上護軍之言,如醍醐灌頂,是下官孟浪了!”
“不怪你!”趙正歎氣道:“之妙仗義,自是信任關係交好之人,且接手長安也不過數年,未經曆太大的起伏,也未真正麵臨生死。莫說早些年的那些刀口舔血的前輩,便是梁珅治下的河隴細作們,此刻也知要麼早早遠遁,要麼早滅了懷國公的口。不保全自己,任務如何交差?承平不過數年,你等已是警惕儘廢,是該好好整頓。”
“上護軍有妙策?”
“妙策?”趙正“哼”了一聲,“名冊交來,你告老還鄉吧。”
“……”
趙正想著心事,回了花樓。
盧玄陪著他上了三樓,抬頭卻見王巧巧與高雲婷卻是未走,隻在三樓等候。盧玄便問:“你二人為何還在此處?不是讓你們去鳳翔了麼?”
高雲婷道:“執事是為了保全我等,妾與巧巧心中感懷。隻是大娘說,若是我們都走了,難免會讓人起疑。蘭桂苑日常行事低調,並無差池。雖說大娘可能暴露了身份,但妾等卻未曾招搖過度,所有之名不過乃花樓花魁而已,走與不走,本無差彆。隻不過懷國公身份特殊,他不得不離開。有大娘與綠蘿妹妹她們護送,此去鳳翔當也平安。妾與巧巧留下來,看能幫襯些什麼。”
“可你等身份與大娘有莫大乾係,不走,不怕皇後殿下尋你等的麻煩?”盧玄有些氣急敗壞,趙正被皇後下蠱之事尚未了結,公孫大娘身份暴露,身為她的養女,四大頭牌又怎能自證清白?
“可是……”王巧巧還想再言,卻簡直趙正攔在了盧玄的身前,道:“你二人不怕死?”
王巧巧看了一眼高雲婷,高雲天堅決地點了點頭,“妾不怕。妾原本就是從屍堆中爬起來的孤兒,早該死在十年前。若是為了大娘而死,便是萬死又有何妨!”
“來人啊!”趙正忽然喚了一聲,赫連雲天一身披掛上樓而來,趙正麵無表情,指著二女道:“綁了!”
赫連雲天吃了一驚,盧玄也瞬時變臉,“上護軍,你這是要作甚啊!?”
“作甚?”趙正冷笑一聲,“翔鸞閣自有翔鸞閣的規矩,不奉上令便是死罪。梁珅區區幾十人,能殺得偌大一個懷國公府片甲不留,能舍身忘死護主至死,毫不皺眉,那便是有嚴酷的軍紀約束。今日之妙既是要我來管長安總領的事,我又怎能讓兩位女娘壞了我的計劃。雲天,綁下去,明日帶回良淄,好好招呼。”
赫連雲天一臉茫然,卻見趙正怒目而向,深知他說一不二,於是不再猶豫,解下束甲帶,上前捆人。盧玄想勸阻,可高雲婷卻是擰得很,“上護軍想要處置我等卻也不能,我等隻聽命於執事之令,上護軍想插手長安總領,總得有個由頭。”
“由頭?”趙正拿出兩塊三鳳腰牌,“不僅長安,便是劍南總領我亦一肩挑了,你奈我何?見令牌如見涼王殿下,之妙,是這麼說的吧?”
盧玄閉眼搖頭,這鬨得是哪一出嘛!趕走就是了,為何還要如此興師動眾!?
赫連雲天卻不理,上前便用一把鐵鉗一般的手抓住了高雲婷的手臂,三下五除二,將她雙手捆將起來。王巧巧嚇得眼淚吧嗒吧嗒地滴落下來,蜷在牆邊,一動也不敢動,隻是睜著一雙淚眼,看著趙正。
那陪著她們一道炙烤羊肉的翩翩美男子,此時殺意畢露,雙眼凶相,竟是一臉毫不猶豫的殺伐之氣。
“阿姐……”她看見赫連雲天往高雲婷的嘴裡塞上了一塊布團,不忍出聲喚了一聲,卻不料下一刻,赫連雲天又一把往她嘴裡也塞上了一塊,然後用剩下的繩頭,將她與高雲婷捆於一處,丟進了一旁的屋內。
“今夜安排軍士站崗,我便睡這間屋子。”趙正回頭看了一眼盧玄,道:“之妙睡哪?”
盧玄伸出手指指了指隔壁,“便就那間吧。”
“甚好!”趙正點點頭,入屋關門。
盧玄站在門口,見兩名玄甲軍已站定門邊崗位,向他投來詢問的目光,赫連雲天歪了歪頭,“盧侍郎,夜深了……”
盧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房門:“這……這是作甚嘛!哎!”
……
趙正進屋,除去了外衣,看也沒看二女一眼,側身便裹著絲被睡了過去。
一夜無話,第二日卯時剛過,趙正便睡醒而來。
起身時,卻見高雲婷與王巧巧二人背對背,側靠在牆邊已熟睡過去。隻是這一夜對於她們來說並不好過,十分煎熬,此刻已是蓬頭垢麵,裙下淌著一攤水漬。
趙正坐在床邊,看了一會。然後穿著內衣上前,一人給了一腳。
“睡得挺好?”
二人吃痛,嗚嗚嗚地睜開了眼睛,王巧巧抬眼見瞧見趙正,眼神裡早已沒了愛慕,隻剩下怨恨與痛苦,兩行眼淚嘩啦啦地又流淌了下來,嘴裡更是“嗚嗚嗚”地叫了起來。
隻是那高雲婷,仍舊一臉冷漠,目光直逼趙正而來。似是無聲地反抗。
趙正蹲下身子,鼻尖的尿騷味衝天而起,他扇了扇手掌,皺眉道:“作甚呢?尿尿不會喊人啊?雲天!”
王巧巧聽說他竟是要喊人進來看她二人的笑話,頓時便掙紮起來,隻是手腳被捆住,動彈不得,情急之下,便用腦袋撞牆,那木質牆板被她撞得“冬冬”作響。
“小娘子花容月貌,撞壞了可怎生得了?”趙正一手托住了她的瑧首,用大拇指抹去她臉上的淚漬。
赫連雲天提刃而來,進屋時,眼見趙正正在調戲兩個女子,一時背過臉去,“侯爺有何吩咐!?”
“找張毯子,將二人裹了,送上馬車,我們出城回良淄!”
“喏!”赫連雲天瞧了一眼那地板上的一攤水漬,感覺渾身激靈了一下,連忙下去找人布置。
花樓大早上的沒什麼人,軍士們扛起包得嚴嚴實實的兩個女人,便如做賊一般,自後門出了,轉進了院子。將人放上馬車,盧玄才匆匆趕來,“上護軍當真要這般做?”
趙正笑笑,拍了怕他的肩膀,附耳道:“你長安暗樁成色如何,在此一舉。記得我的名冊,三日夠嗎?”
“雖是謄錄,倒也是夠了……”盧玄有些猶豫,“隻是涼王殿下那兒如何交代?”
《基因大時代》
“我自有交代。”趙正上了馬,赫連雲天在前,軍士們打開了院門,馬隊護送著馬車魚貫而出,盧玄跟在後頭,仍不忘求情,“上護軍,這二位娘子懇請上護軍善待啊!”
“回頭帶著棺材來,記得給她們收屍!”趙正大聲回應,便不再繼續理會。馬隊出了永安坊,奔東門而去,一路蕭條,軍甲摩擦與馬蹄之聲交印,沿途百姓自動避讓。
朝中自是接到了趙正因病告假的條子,這等告假條,鄭西元這幾個月已經收到了無數份。凡朝會,趙正必缺席。再有三日的朝會,他仍舊不來,當真是囂張至極。
鄭西元“嘖”了一聲,依照程式打開了假條,隻見端端正正四行字:“鄭相台鑒:元良日前於甘露殿飲酒過量,身體略感不適,恐傷朝儀,特依律告假,望鄭相知悉,酌情上複。”
“這趙元良!”鄭西元閉目嗔道:“這假由怕不是要惹聖人發怒!”
“元良確是有些許過分。”趙金玉坐在堂下,拱手道:“不過鄭相也無須過慮,聖人對元良告假,早已是放任了。不來便就不來吧!左右來了無端也要挨罵。”
“憲台三日後要參太子?”
“是,還有元良也一並參奏。”
“參太子永安坊內縱兵擾民這就罷了,參元良是因甚?”
“參他強買強賣,擄了蘭桂苑兩位娘子。雖說是給足了銀錢贖身,但這事他有傷風化。”
“這個趙元良!”鄭西元想了想,搖了搖頭,“參吧,該參就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