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正喝得也有些多了,安頓好二人之後,便搖搖晃晃地回屋歇息。達念已經睡熟,趙正躡手躡腳地上了床,然後一覺睡到大天亮。
醒來時床邊已經備好了醒酒湯,月兒拉開床簾,端著湯便往趙正嘴邊送,笑問道:“家主感覺還好麼?喝了那許多的酒,不覺著暈麼?”
趙正點點頭,感覺頭重腳輕,喝了幾口熱湯,便覺胃裡舒服了不少,於是靠在床頭問道:“主母呢?”
月兒都著嘴道:“三夫人一早起身便去屋後料理花圃了,這些活主母都不讓我插手,隻帶著嫦兒。說是侯爺起身要人服侍,便就把我趕回來了。”
“我這能有什麼要服侍的,湯放著我自己還喝不著麼?”
“可侯爺更衣也要人在的。”
“行了,你自去準備些吃的。穿衣服這種事,平日裡主母不在,都是我自己來的。”他揮了揮手,要把月兒支開。月兒站在床邊,一張臉通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趙正看著她,“怎麼了?”
月兒支支吾吾,“那什麼……三夫人說侯爺這些日子……已有許久沒……沒那什麼了……她不好自己問,便讓我……讓奴婢來問問……”
趙正一臉茫然,“那什麼是什麼?有什麼事她不好問你好問的?”
“哎呀,侯爺!”月兒捏著手指頭,都快捏出血來了,“就是……就是同房的事呀……”
趙正頓時恍然大悟,不由“嘖”了一聲,心中默默一算,還真是,自打從涼州出來,這一路上又是打尖又是剿匪的,沒什麼心思想那許多事。到了長安一天天的雜事又多,就更沒想起來。每天倒頭就睡,睡醒就有事忙。
“你們什麼情況?這事有什麼問的?我與主母同不同房,自然講的一個緣分,瞎操什麼心!她也是,這種閨中秘事她也跟你們說!”
月兒看了看趙正,怯生生道:“三夫人……三夫人來月事了,她說……若是侯爺需要……”
“你打住!”趙正總算聽出味來了,心道好你個達念,你還真是放得開啊!我說在平涼時也沒人伺候,自己就把家裡事情都擺平了。怎麼到了長安還張羅了兩個婢女?這是老早就打算好了,是要在不方便的時候填房啊?
趙正仔細打量著月兒,還彆說,舉手投足乃至說話語氣間,還真有一些周春的影子。再一想到嫦兒,鎮定賢淑,持重成熟,倒也有幾分像周盈。
“侯爺?”月兒見趙正怔怔地看著自己,一時不知所措。趙正收回了目光,擺了擺手:“趕緊歇歇吧,我對你這般年紀的小女娘沒興趣,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去,弄吃的去!我餓了,要喝粥。”
“……”也不知是趙正說得太過了,還是正中月兒的要害,小女子一時臉上掛不住,臉色連變了幾回,眼看眼睛一紅,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可主家讓她走,她又不能賴著不走,於是隻好矮身匆匆行了一禮,說一聲“奴婢告退。”便逃也似的拉門,淚奔而去。
趙正暗歎一口氣,心道這通房的丫頭也真是造孽。
推開後窗,鼻尖傳來了一股澹澹的肥臭味道,達念正在花圃中栽種花籽,嫦兒拎著水壺,跟在後頭一個窩一個窩地澆水。達念向來樸素,除了趙正送她的羊絨坎肩,衣物也都是從平涼帶來的,雖說比起普通人家要好許多,但作為一個侯爵夫人,他在花圃裡勞作時穿著的粗布衫裙,也忒平凡了一些。
趙正怎麼看怎麼覺得她似乎是缺了些什麼,仔細一打量,才發現是達念的發髻上少了些裝飾。以前他不懂,在沒來長安之前,所見所聞,皆是河隴、安西的糙女子,她們哪裡懂得什麼打扮,就平涼那些嬸子大娘,往腦袋上彆支銀釵子都嫌奢侈,巴不得用根樹枝插了。也就乞力柔然的頭飾華麗些,還整日蒙個頭巾,讓人看不真切……
趙正暗道,回頭給阿念也整上幾斤金銀瑪瑙珍珠什麼的插頭上。再做幾身裘衣,特彆大的那種,裡麵啥也不穿,給她裹起,伸手進去抱著肯定舒坦。
“元良!”達念一抬頭,便見趙正笑得邪性,“你何時起身的?”
“方才!”趙正一邊回答一邊要翻窗出去,嫦兒嚇得丟掉了手裡的水壺,連忙伸手去托迎,趙正兩腳穩穩地落地,推開嫦兒伸過來的手,道:“我一個帶兵打仗的將軍,這窗都翻不過來,被人聽去了豈不讓人笑話。”
“侯爺萬金之軀,怎可輕易涉險?”嫦兒道:“打仗歸打仗,那是逼不得已的。但若是在家中有什麼閃失,那便是做奴婢們的不是。”
“你由他去吧。”達念微笑著看著他們,道:“元郎若是愛惜他的金貴之軀,他也不會認識我。”
趙正笑笑,蹲下來撿起水壺,對嫦兒道:“月兒在煮粥,你去幫幫她。這裡有我就成。”
“是,家主!”嫦兒很識時務,見二人有說有笑,知道自己在這無非就是個三千萬的大燈泡,於是抿著笑容,退步離去。
趙正一邊澆水,一邊伸手去摸達念的臉蛋,彆的不說,自打高原紅褪去了之後,阿念的臉是越來越光滑,也越來越漂亮了。
“有人呢!”達念羞得一臉通紅,想避開卻又避不開,趙正一不做二不休,摟過她的脖子,“吧唧”一口親在她的臉上,“人!?全長安城的人在此,我想親我家娘子他們還敢攔著?”
“真有人呢!”達念嚶一聲,奮力推開趙正的鹹豬手,眼光瞟向了遠處。趙正心說誰這般不長眼,抬眼看去,隻見院牆角落邊,一個糙漢子大汗淋漓,喘著粗氣,正手持木刀,呆呆地愣在了那裡。
“我隻是……隻是在練刀……我也沒瞧見甚……”曲貢一張烏黑的臉上有些暈赧,澹澹地潮了一片,他轉身,準備離開,卻發現走錯了方向,險些撞在了牆上。
這憨貨。
趙正笑罵了一句。這才想起,家裡昨夜還多了兩個人。
等他陪著達念將後院花圃裡的花種種下之後,才去找梁珅。誰知梁珅一如既往,招呼都沒打,一大早就已然消失不見。曲貢也不知他去了何處,連帶來的四個護衛也一並留了下來,沒有帶走。因為達念的事,趙正也覺得朗多秦沒到之時,有些人手使喚也是好事。
但那四人卻並不好相與,何方人士、姓甚名誰都不曾詳細告知。隻說叫阿大、阿二、阿三、阿四。都曾是梁珅在右武衛時的部曲,跟著他也有些年頭了。趙正與他們聊了聊,聽他們的意思,梁珅帶著他們從吐穀渾到安西、再到吐蕃、劍南,這幾年一路下來,折損了不少,就剩下了眼前這四人。
難怪他說人手不足,怕是在劍南,他就經曆了一場惡戰。趙正還想詳細問問,他們卻不願再說,隻說軍令使然,還望侯爺莫怪。
趙正一腦袋撞上了一顆軟釘子,頓時討了個沒趣,自然也不好再問下去。隻是心中暗想,原本以為安郡王隻是在河西、吐穀渾插了旗,不料他是遍地開花,整個大唐乃至吐蕃、南詔都有涉足,這老狐狸到底是想乾甚呢?也不知金玉了不了解,或許安郡王對他也是有所防備的。
趙正搖了搖頭,平涼有沒有安郡王的棋子?以老狐狸這般行事作風,怕也早就插進來了不少人。趙正思來想去,忽然覺得誰都是奸細,連胡三大都逃不脫嫌疑。關鍵是他怎麼操作的,這些人又為何要聽命與他?
作為大唐的郡王,他又如何有這般大的膽子,將暗樁埋在大唐各處角落而不讓人知覺?他傾全力扶持平涼上馬,培養平涼子弟,為趙正謀劃、鋪平安西之路,為趙金玉入朝創造最有利的條件。甚至連他的死,如今都讓人有一種陷入了陰謀的感覺。
他死之後,朝堂貌似和諧,但背地裡總感覺有幾雙眼睛躲在暗處,漸漸地開始發光。
趙正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最後也不得其所。隻是隱隱有些擔心梁珅,他單槍匹馬,不要出什麼意外才是。對頭顯然人多,且看情勢身份也不似普通暗樁,梁珅在劍南拿他沒有辦法,到了長安又能有什麼作為?他的身份仍是河隴將左,又不能調動長安的府軍衛軍,隻盼遇到事時,能回來打個商量。
正思慮間,許莊頭忽然來報,說是莊外來了幾輛車,看車飾還是個大員。趙正一晃神,忽然想起他昨日邀約盧玄到良淄吃席,頓時一拍大腿,差點忘了還有這茬事。好在良淄莊上還有些酒席備料,雞羊是現成的,酒水也尚充足,隻須吩咐人宰殺燉煮了,就能上席吃喝。
不過是客氣一番,也沒必要弄出個滿漢全席來。
趙正親自迎出了莊外,卻著實吃了一驚。
隻見那莊外,十幾輛馬車一字停妥,車上車下,男子女卷十七八個。正眺望渭水,望著良淄莊外綠油油的秧苗,顯得心情舒暢,神情安泰。
“蒼宣侯!”盧玄一轉頭,便看見了一臉茫然的趙正,連忙招呼人從車邊聚了過來。
“之妙客氣了!”趙正拱了拱手,盧玄道:“今日叨擾,讓蒼宣侯破費了!此良淄莊園,可一直都是皇室莊園。聖人賞賜與侯爺,這不得不說,聖恩如天呐!我這幾位弟兄,原本也是極景仰侯爺赫赫戰功的,聽聞有此一宴,哭著喊著求著我帶著他們還有家卷一塊來!哎呀,我這是被他們逼得走投無路,於是自作主張,今日約著踏青而來,順便也來沾沾皇家貴氣,不知蒼宣侯,是否介懷?”
趙正嗬嗬嗬地笑了兩聲,心道你這也太自來熟了。客不帶客這是禮儀,身為朝堂四品大員,你是一點也不忌諱啊!
吞噬
不過沒什麼,無非多殺兩隻羊,多宰幾隻雞,多添幾副碗快而已,多大事?又不值幾個錢!趙正原本就不是小氣的人,他也深知盧玄這人極為仗義,人脈甚廣。所交之人,上有達官顯貴,下有雞鳴狗盜。成分之複雜,長安城裡絕無僅有。對趙正來說,也正好借機多開拓一番渠道,已備日後。
“來者是客,就算隻是路過的旅人,不是之妙帶來的朋友,我也是歡迎的!隻是良淄莊不如長安城高檔酒樓,簡陋破舊,還望各位不要嫌棄!”
“蒼宣侯客氣了!”來人紛紛施禮,為首兩人,一個看上去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稠頭上戴紗,手指上八個金銀玉珊瑚瑪瑙戒指,一看便是個巨富商賈。另一人不過二三十歲,趙正有些眼熟,仔細想來,怕也是工部的哪個主事。
“工部虞司李半,見過上護軍!”
趙正拱手還禮,“李虞司客套了,到了良淄莊,就彆用官場那一套,既是之妙的朋友,便就是我趙元良的朋友!”
“這如何使得!”李半呶了呶嘴,身後的侍女捧著一隻木盒迎了上來,“下官原本想挑些合用的送與上護軍,可為官這數年,也未攢下些什麼看得上眼的。唯有這一柄龍泉劍,乃遊曆時獲贈的。此劍鋒利異常,削鐵如泥……”
他一邊說,一邊打開了劍盒,“此劍劍鞘、劍柄為小葉紫檀,劍身所用鐵料,乃是從河水中淘換而來,加以隕鐵鍛打而成。劍身鋼韌兼備,劈刺鹹宜……原本下官獲贈此劍時還曾有參軍報國的宏願,隻是陰差陽錯之下,未能成行,倒是荒廢了這寶劍龍泉。如今贈與上護軍,也不枉了它的身份……”
“這太貴重了!”趙正不太懂得刀劍,征伐時所用兵刃,都是軍械營量產的製式武器,說實話其實也就那樣。民間利刃雖然也曾聽說過,但要說比軍刃好在哪,無非是工藝水平有些出入,掛身上裝裝樣子還行,真上陣殺敵怕是力有不逮,該折還得折。但這畢竟是他人送的禮物,自然要有些尊重。而且李半拿著那劍時,滿臉虔誠肅然,趙正多少也知道,這大概真的是他最值錢的寶貝。
許莊頭眼神挺好,見了那劍眼睛都直了。此時見趙正客氣,他卻沒有猶豫,隻呶了呶嘴,跟著一起來的許聰便一把抱過了劍盒,嘴裡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小兄弟莫慌,我這還有些禮物,一並替侯爺收了去吧!”一旁的那商賈笑了起來,指了指身後,趙正抬眼望去,隻見有人從車上抬著一隻箱子,正吃力地並行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