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還沒過年,平涼利用枯水期將盈倉渠進行了二期加固。團練營磚窯裡的火磚又便宜,熬的糯米汁不用白不用。
水是個很神奇的東西,看似陰柔,抓握不住,可經年累月地衝刷,對水渠的破壞力卻相當強大。盈倉渠有數段堵塞, 有數段垮塌,還有些地方衝出了豁口。
花了六天平渠,清淤,填補,又花了七八天砌磚。等年前二十六,平涼才終於歇了下來。一些薄弱的點和主支節點擴寬了渠道,填了片石, 砌了磚牆,確保明年無虞。但想要讓盈倉渠整個變成磚石渠, 還要利用明後年的秋冬天來做。
三、四期工程規劃提上了平涼的年計劃,在趙正的第一個五年計劃中,渠是基礎,但趙正已經不用親自動手了。趙有鋤、趙大發幾個叔伯就能勝任。平涼走的是先富後強的道路,在趙正的規劃中,豆腐坊之類的都是其次,醬坊、鍛鐵坊、布坊、繡坊才是賺錢的單位。
依靠與趙碩的關係,平涼拿到了糧食軍供的肥單。不光是米,還有醬、醋。趙正把目光投向了大通河對岸,那邊大片的荒地還需要開墾。其中有三百畝是朝廷賜給的恩田。隻是還要花心思打理,燒荒、挖渠,育肥,種菽,然後才能種糧食。
其實挺麻煩。
原本蒼宣縣應該撥給趙正一些無主的荒田。打了幾十年的仗, 像這般的田地有很多, 但要麼離平涼太遠,要麼田地資質夠嗆, 要麼缺肥, 要麼缺水。趙正連縣府都沒去,就直接否了。
與其到處找,不如自己開,反正恩田又不用交稅,三百畝田產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隻不過平涼附近,大通河河套地區能開的地不多,再想找三百畝地,除非去占周集的便宜。可周集人雄心勃勃,不好輕易插足,也沒這個臉麵。
能搞的,就真的隻有河對麵。
離得近,再架座橋。到那時,車馬往來,人流如梭。田中金光燦爛,天上日落西斜,阡陌中房屋井然,炊煙鳥鳥……
趙正端著碗,想入非非。臉上一時掛起了笑容,腦海裡出現了“一江兩岸”的壯美盛景, 不自覺地笑出了聲來。
金阿貴坐在他對麵,看著趙正心不在焉地把酒倒濕了衣襟。
“蒼宣伯!?”
“失禮了失禮了!”趙正回過神來,抹了抹衣領上的酒水,把身邊的炭火挪了挪,“說到哪了?”
金阿貴一頭冷汗,一大早趕到平涼來,跟趙正討要團練營練兵軍策。吧啦吧啦地說了半天,不料趙正坐了土飛機,心思都到天上去了。
隻好從頭說起。
過完年,農忙之後,各鎮團結兵就要來平涼報到。按趙正的要求,剔除掉老弱病殘和獨子,初篩隻剩八千多人。但若是全來,團練營它也塞不下。沒地方住的人怎麼辦?接著睡氈帳?
這是一個大問題。
但還有一些人力問題,比如團練營眼下隻有將左,沒有軍士兵卒。就算趙吉利趙大柱再能鎮得住,每人帶幾千人?這也不現實。
金阿貴是有練兵的本事,但那也隻是局限在軍械營中。軍械營再怎麼放羊,護軍也是正經八百的大唐兵士。懂軍令,知法度。
可八千團結兵猶如過境的蝗蟲,離平涼又近,他們懂個屁的軍法。萬一有人不長眼,衝到平涼來找樂子,這事就大了。
金阿貴說的挺隱晦的。趙正卻聽得明白。
一群烏合之眾,確實讓人防不勝防。
“調各縣府軍。”趙正道。
金阿貴嚇一跳,“調多少?”
趙正心裡盤算,團練營春練兩個月,有個三百府軍就差不多能鎮住了。
“三百太少了吧?”
“你說的是團結兵人多吧?”趙正嗬嗬笑道:“金守捉想想辦法,第一日先撇掉兩千,第二日再撇掉兩千。這不就結了?”
“怎麼撇啊?”金阿貴心說還能如此操作?
“喝酒!”趙正端著酒碗道:“老金你該知道,團結兵不是重點,我要的也不是人多。兵在精而不在多。你隻須留給我三百精銳即可。春練我沒有彆的要求,你就可著勁地折騰……”
見金阿貴不是很理解,趙正道:“來的第一日就拉他們去行軍,從團練營蹚河過草甸,奔玄水軍去,一路七十裡。能不能甩掉兩千人?”
金阿貴點頭,趙正接著說:“第二日剩六千,是也不是?”
“再行軍回團練營,再甩掉兩千人!”金阿貴笑,舉一反三地讓趙正頗感欣慰,可趙正卻道:“第二日加碼,跑步回營。”
“……”
“平日裡吃不飽飯的,需要時間靜養。讓他們回家去。還有那些有隱疾跟不上隊的,不適合大隊行軍的,也讓他們也回家去。”趙正道:“左右不管你怎麼訓,我隻要三百人,他們未來是玄甲軍的主梁。”
“原來如此!”金阿貴融會貫通,當即就拍著桌子喊了一聲好。隻是再一想,不對。
這年頭也沒人願意當兵啊,這麼一弄,不都哭著喊著要回家弄莊稼?誰還留在團練營裡遭這個罪?
趙正笑著伸出一隻撐開的手:“軍餉每月五貫,足斤足時發放。受傷的能看郎中,訓練而亡的有補貼……”
金阿貴睜大了眼睛,“嘶”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
左右武衛才每月兩貫錢,
糧食一鬥十二斤,才十四文!
普通農戶,一年能有五貫純收入就相當不錯了。
看來這玄甲軍,當真如王長史說的那般,往後就是河隴的拳頭。彆說團結兵,就算是府軍、護軍甚至衛軍,有這待遇還不嗷嗷直叫?隻是這麼一來,花在玄甲軍頭上的錢,那就真的不少了。
三百人,一月也要一千五百貫。往後擴到三千人,就是一年十八萬貫。都督府稅收才多少?不過也就幾十萬而已。
金阿貴“嘖嘖”有聲,涼王這是不過了呀!
“何止呢!”趙正搖頭,掰著手指頭,道:“這才隻是給人的餉錢。我再給你算一筆賬。按每人三匹馬算,就是九千匹戰馬,一匹戰馬按十五貫算,十三萬五千貫。軍甲每人兩副,算上損耗,用鐵一百餘斤,不算人工,兩貫錢,六千副軍甲就是一萬兩千貫,算上人工,三萬貫。兵器呢?你是軍械營的,你該知道用度。再加上軍旗、鼓號之類的雜物,成軍之後,第一年投入就要過四十萬貫!”
這都還沒算糧秣。也沒算上損耗、增補。而且一旦打起仗來,那花錢才是真流水。
整個大唐,如今也不過就一千餘萬貫的歲收。
年中河隴這一仗,打掉了大唐三年的收入。
多嗎?
其實就是窮。
破家值萬貫,但若是不破罐子破摔,仍舊敝帚自珍的話,往後花在對吐蕃的歲貢,會更多。想想景中二十八年唐蕃議和,大唐給吐蕃賠款就三千萬。還有每年的牛羊、布匹、糧食?五年前的大唐,剛剛打完所有的仗,每年朝廷進項才多少錢?不過區區四百萬貫!
為了那三千萬和數萬牛羊,數百大車布匹,以萬論石的糧食,大唐從聖人到貧民,那幾年吃了多少苦頭?涼州和劍南百姓吃糠咽稀,都堵不上吐蕃的那個破窟窿。
所以彆怕花錢,隻要花得值,錢算什麼?
糞土而已!
金阿貴老老實實地雙手扶膝,靜靜地聽趙正說完。
逐漸點頭,內心也跟著一起澎湃。
他現在終於知道涼王殿下為什麼會如此大方,那是因為架不住身邊有個趙元良。
這個年輕人,說的話扇動性極強。讓人聽了之後深以為然,彆說每人每月五貫,再翻一倍,涼王怕是都拿得相當利索。
聽說殿下把長安的彆院都賣了,八百畝地連帶莊農,作價二十萬貫。
這事不提還好,一提趙正就捂臉。
二十萬貫是挺多的,但那也是皇家莊園。趙碩跟著趙正的思路,誇下了海口,不要朝廷一錢一糧。其情可感,但確實敗家。
這事得怪王渠讓,身為涼王長史,該做的不該做的,也不勸著點。
隻是趙正不好多說什麼,因為他是花錢的那個。河隴賺錢的營生不多,純靠稅收確實有些捉襟見肘。
過幾年吧,等河隴軍政大局穩定了,再想辦法幫他盤活一下經濟。
趙正歎了一口氣,從懷裡摸出一個銅錢,“嘖”聲暗道,平涼還有幾萬貫呢,也不知涼王在午夜夢回之時,後不後悔當初對平涼手筆那麼大,一出手就是十萬。想想那時他也還沒當家,不知柴米油鹽有多貴……
不過達念的皮蛋似乎很成功,趙碩送了五壇去長安。聖人吃了很喜歡,著膳食坊彷作一些。但做慣了精致美食的禦廚們哪知道這犄角旮旯的皮蛋怎麼做,一時間就在長安城裡找方子。隻是找遍了整個長安,卻一無所獲。
最後隻好派人來平涼。
皇家禦廚來要方子,趙正也沒捂著,寫了就交給了他們。
原本平平澹澹的一件事,達念都不知怎麼就在涼州傳得沸沸揚揚的。蒼宣的平涼店鋪裡,原本每日隻能賣出十幾隻的皮蛋,突然一下就火了,八文錢一隻,最高一天賣了兩百隻。隻是達念做的不多,存量太少,賣了沒幾天,便就告罄。
達念一時就急了,揣著錢從蒼宣回來,就火急火燎地要去收蛋。
趙正正好剛送完金阿貴,聽了這事一把就拉住了她。
”元良,一天能賣兩百隻呢!”達念捧著銅錢,興高采烈,“那我多做一些,就能掙許多許多的錢。”
“這不是個長久生意!”趙正歎氣道:“皇家雖然會對方子保密,但畢竟有利可圖,方子又不複雜,過不了多久,市麵上就會有很多皮蛋。而且眼下買皮蛋的不過就是圖個新鮮,想沾一沾皇家的喜氣而已,過些日子,這股風澹了,銷量就降了。你勞心勞力地準備多了,到時賣不出去,不是要賠本?而且雞蛋也漲了價,多做無益!”
“那如何是好?”達念一聽便就泄了氣,銷量什麼的,平平常常就好,隻是雞蛋跟著漲價,是她始料未及的。
趙正早就說過了,如今平涼人羊肉吃得歡,彆人雖然沒有平涼富庶,但幾個雞蛋又算什麼。雞就那麼多,蛋也有個數,雞蛋賣得出去價,藏的人就少了。雞蛋少了,價錢又會更高。
涼州又沒人開養雞場,流水線作業產雞蛋那是白日做夢。皮蛋本身賣價就高,沒有多少上漲的空間。兩項一加減,利潤空間微乎其微。
隻有等以後養雞的人多起來了,才能接著平民化地賣皮蛋。
但那真不掙錢。
時間成本擺在這呢!
達念卻不依,“鬆女在平涼,總是吃白食。兄長又不諳農活,隻能做些苦力養活自己,元郎平日裡對兄長體貼,送米送麵,又幫他蓋屋子。若是阿念再不養家,又有何麵目呆在平涼?”
趙正氣笑了,“你說什麼蠢話呢,阿念,你是我的末蒙,堂堂的伯爵夫人!賺錢養家的事,本就是我的責任。”
“那我也不管。”達念硬脾氣又上來了,“你賺的是你賺的,我賺的錢除了交給平涼之外,餘下的還能買些馬和羊。鬆女與兄長是蘇毗人,我能陪著元郎吃米吃麵,但兄長天生是放牧的,不是種地的。”
趙正咬牙切齒,抱著達念,“蹬鼻子上臉了是嗎?”
“元郎!”達念癟著嘴,“大阿姐有身孕了,達念還想買些名貴的藥草,給她調養身子。不讓我去賺錢,那你給我呀!”
“行行行了!”趙正一聽要錢,這就不友好了。
平涼有錢,但趙正窮。
不是他高風亮節不要錢,平涼分紅,他那時一家三口分了也有兩百貫,隻是從吐穀渾回來,他的錢就全墊出去撫恤陣亡將士了。
那時候他是想著等安郡王回來,找他要。但這事是都督府的事,所有的將士撫恤都經王渠讓的手。可都督府的情況趙正門清,趙碩連自己的田產帶莊院都賣了。
王渠讓的賬都做了,但都督府的錢,趙正幾萬、幾十萬貫的往外花,這點小錢他不太好意思去拿。
還是賣皮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