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正一連幾個晚上,做夢都夢見琳兒走時那滿是淚水的臉。
他隻好安慰自己,像琳兒這般苦命的孩子,過繼給了安郡王,去了長安,或許真的因禍得福。
有金玉在,有慫娃陪著, 這女子該是有好命的。
說不定假以時日,待再見麵時,這愛哭鼻子的趙琳兒也是大唐的縣主、郡主也說不定。
窗外呼嘯的西北風吹得油紙嘩啦作響。趙正翻了一個身,耳畔傳來沙沙的響聲。
爬坐起來,透著那窗外角樓映來的火光,一片一片的雪花飄舞紛飛,落在油紙上,化作了一朵一朵的水花。
“下雪了!”周盈披著棉衣, 從背後抱著趙正。
“五更了!”趙正歎了一口氣,又是一夜未眠。
左右失眠睡不著,趙正乾脆穿了衣裳,披了一頂帶鬥篷的皮裘。起身下得炕來,把屋子裡的煤火捅了捅。
“盈兒,燒石碳彆把門窗關死,要出事的。”
周盈點頭,“我自省得。這個事你都說了許多回了。”
趙正點點頭,要出門。
“元郎,你又要去金玉家麼?”
“金玉走了,孟嬸和有鋤叔就隻剩我們兄弟幾個了,這兒子,我們不做, 誰做?”
趙正摁了摁周盈的肩膀,“你再睡會,我沒那麼快回來。等天亮了, 讓阿念彆去工地了,今日大雪, 不上工。”
周盈卻也起身穿衣裳,“醒都醒了,妾也睡不著了,不如今日就跟你一塊去吧!”
趙正想了想,點了點頭。出門去看了隔壁周春與達念,她們二人的屋裡炭火燒得還好,門窗通風。於是放心,小心翼翼地出來,周盈便已穿戴妥當。
兩人頂著大雪,踩在有些冷硬的水磨石地麵上,往外而去。
周盈摻著趙正的手臂,把腦袋躲在他的鬥篷裡,細聲道,“元郎,等雪停了,我們去一趟蒼宣吧。”
“去縣裡買什麼?讓吉利去買就是了,吉利反正要去軍械營公乾,要買什麼跟他說。”
“不買什麼!”周盈笑了笑,道, “去還願!”
趙正看著她,“你還許了願?什麼時候, 我怎麼不知道?”
“不告訴你!”周盈賣了一手好關子,捏著趙正腰上的一塊肉,狠狠地揪了一圈。
趙正身上吃痛,呲牙咧嘴地嗷一聲嚎了出來,“瘋女子,敢捏你夫君!”
說罷,伸手就插進了周盈的懷裡,去撓她的胳肢窩。
周盈吃不住,咯咯咯地大笑起來,“元郎輕著點,彆礙了我的身子!”
“你想得美!”趙正哪裡肯放過她,舉著她就往身上箍。周盈盤腿夾著趙正的腰,伸出手指抵住趙正的額頭,“元郎不許鬨了,我有身孕了!”
“……”
趙正一時就愣了,雙眼圓睜,滿臉的不可置信。
“你說什麼?”
“蠢貨!”周盈嚶一聲,“妾有身孕了!有身孕了!”
趙正深吸一口氣,任憑雪花落在張開的嘴裡,頭腦中一片空白,多巴胺極速分泌,直衝四肢百骸。
幸福的眩暈感覺隨即而來,趙正呼吸都變得不太順暢了。
有身孕了?
我要當爹了?
趙正感覺嘴唇有些顫抖,他想捂臉,卻發現他還抱著周盈,於是連忙將人小心放下,脫下自己的皮裘,裹粽子一樣裹在周盈的身上。
“你怎麼不早說?我要是知道你有身孕了,我都不讓你出門!走,回去!”
周盈卻拉住趙正的手,道,“我也是昨日才知的,阿念給我把了脈。”
“那她怎麼不與我說?”
“我讓她彆說的,就三個月,還早呢!”周盈臉上紅撲撲的,“我身子硬朗,不冷不凍的,多走幾步,不礙事!”
趙正心裡高興,又不想累了周盈,又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於是牽著她的手,“走,去見有鋤叔和孟嬸子!”
兩人興高采烈,到了趙金玉家,卻見怎麼灶間生了火。走進一瞧,確是趙吉利和趙大柱兩個。
他們一個生火,一個淘米,準備給趙金玉爹娘做飯。
“你怎麼來得這麼晚?”趙吉利看見趙正,一臉的埋怨,“大雪天的,也不知早點過來生個火!”
又見身後跟了個周盈,趙吉利連忙收起了責怪的表情,堆著笑問好,“嫂子,你怎麼來了?”
趙正嘿嘿嘿地笑,臉上寫滿了撿到寶貝的表情,“我有了!”
“你有什麼了你有了?”趙大柱甕聲甕氣,“嫂子,元良有喜了?”
周盈不語,隻是笑。
“我呸呸呸!”趙正連啐幾口,“我,趙元良,有後了!”
“你大爺的,趙元良!”趙吉利哈哈哈大笑,剛想臭罵兩句,忽然覺得不對,看了看趙正,又看了看周盈。
周盈點點頭,“嗯!”
趙吉利感覺瞬間缺氧,扶著趙大柱,腳下有些站不穩,七尺高的個子,差點暈在了當場。
“大柱,我先走一步!”趙吉利道,“我回家問我娘要些錢。”
“要錢乾甚?”
“買紅紙,買蛋!”
“問安了嗎,就走?”
“就差你趙元良了!”趙大柱看著趙吉利的背影,“嘖”一聲,“要不,我也去買些什麼吧?”
……
趙正牽著周盈,跪在了趙有鋤和孟氏的炕前。
“大人昨夜睡得可還安好?”
趙有鋤連忙上前攙扶,“元良快起來,侄媳婦快起來!”
孟氏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啜泣著。
周盈盛了兩碗熬好的米粥,遞到二人的手裡,“叔,嬸!金玉是元良的兄弟。他走了,元良就是你們的兒,妾便就是你們的兒媳!往後,元良不在,周盈便就代元郎日日問好。若是大人有所差使,隻管知會!”
“使不得使不得!”趙有鋤夫婦感動得熱淚盈眶,哪裡還敢接周盈手裡的粥。
趙正不依,按子輩禮儀,扣頭問安。平涼叔伯,均是父輩,兄弟子侄,皆為手足。今日的平涼,既有父輩的血汗,亦有手足的團結。
往後的日子還長,眾弟兄自是仍須砥礪前行。而金玉在長安,亦是為了平涼。
趙正眼角含淚,長揖伏地。
阿爺!
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