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台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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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和一早起身,便聽村外的樹上停了一群烏鴉,嘰嘰喳喳地聒噪。

心緒不寧時,回身到自家水井裡打了一碗水想喝,又卻見碗裡一層泥沙,渾濁不堪。

周二和把水倒回了井裡,端著空碗坐在井沿上,發了半天愣,隨即又歎了一口氣,叫餘氏:“老婆子,有甚消息沒?”

餘氏正往陶罐裡倒小米,聞言嗆到:“你要甚消息?要死的還是要活的?平涼沒動靜,那便是好消息,當初送大丁他們上戰場,你是一家一家地敲門,一個一個地勸。修渠你都沒這麼賣力過,我以為你是給元良撐場麵,到最後還是為了周集的臉麵!這下人才走了三天零一個早晨,你就一天天的疑神疑鬼……怎麼?良心發現了?”

“你個敗家婆娘,你懂個屁!”周二和閉著眼睛往地上啐了一口,拿著空碗默默地起身,出門而去。

夏收夏種剛過,但周集的田邊地頭和平涼種滿了六月豆不同,野草已經竄起一尺多高,長得比稻苗還快。幾隻瘦小的泥蛙“呱呱”叫著,從乾涸的水田中躍上田隴,當著周二和的麵,又蹦進了田邊同樣乾涸的溝渠裡。

“老鐘,你家地裡該放水了!”

周二和扯著嗓子喊,可靜悄悄的沒人回應,整個周集像死了一般。周二和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呆後,轉身跨上了土坎,站在官道上,看遠處的平涼。

每每這個時候,他就喜歡站在這裡看平涼。

就隔著一條官道,那邊生氣勃勃一片綠意盎然,男男女女在田間勞作,充滿了歡聲笑語。再轉頭看看身後,除了一片荒瘠,就剩下一幕死氣,跟鬨鬼一樣。

“活該啊,活該啊……”

周二和擺著手,一臉自言自語,往路邊的窩棚裡去了。

自從周奎伏法之後,他阿娘蔡氏就被周集除籍,趕出了村。周二和於心不忍,在村口外的路邊上給她打了個草棚,還在溝邊開了幾分地,讓她種著,聊以糊口。但這地方,想隨便就種活點什麼莊稼卻著實不易,水不好弄,土也不肥。

周集的孩童還常常跑來,拔她的苗,扯她的秧,更有甚至,還有拾土塊石頭砸棚子砸人的。蔡氏幾次補種,幾次都被糟踐地沒有一根好秧。草屋子也被石頭砸地一個一個的洞,刮風下雨,滿屋漏風,搖搖欲墜。

周二和掀開草簾,蔡氏躺在草墊上,有些衣不蔽體。周二和連忙轉過頭,“嫂嫂……”

蔡氏咳嗽了幾聲,眼神有些渙散,“叔叔來了……”

說罷便要起身,周二和背著身連忙伸手,“我就來看看,嫂嫂朝食吃了麼?”

“吃了!”蔡氏有些艱難地坐了起來,往自己身上扯了一把草杆子,“昨日春娘子從平涼送了些糜餅來,妾昨夜吃了半張,今晨又吃了半張。”

周二和低頭一看,果然見草墊邊放著一隻藤條籃子,籃子裡用布帕蓋著的,大概就是周春昨天送來的糜餅。

蔡氏咳嗽了幾聲,略帶歉意道:“妾身子不便,不能起身見禮,叔叔莫要責怪才是。”

周二和的臉色不太好看,背對著草墊坐了下來,“哎”了一聲,“嫂嫂嫁到周集這些年可是吃了苦頭了,兄長走了,周奎又不爭氣……如今周集自身難保,做弟弟的,想幫卻幫不上什麼忙。”

蔡氏勉強笑了笑,道:“逆子背宗離祖,妾不奢求周集原諒。但妾還有一句話,叔叔定要聽上一次。”

“修渠的事?”

“正是!”蔡氏緩緩道:“妾一個婦娘子,嫁到周集前,雖未經農事,但也知道灌溉對於莊農來說,是何等的重要。從前逆子還在之時,妾便也教了他其間道理。隻是良言難勸,妾也管教無方……”

“還說這些作甚!”周二和拍著大腿,使勁地歎了一口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周奎落地如此下場,怪也隻能怪兄長從小便沒管教好。所謂子不教,父之過,與你一個婦娘子卻關係不甚大。眼下修渠之事,我也已有了決斷。等元良回來,我便親自去說。隻是你……”

“叔叔且放寬心……”蔡氏摸索著,從草墊裡拿出了一塊紅綢,“盈娘子在鎮上為妾找了份工做,幫人繡繡絹,能換幾文銅錢。隻是,這屋裡有些暗,妾眼神不太好使,繡工又多年未使,還需些時日來適應……等能多繡了,吃喝便就有著落了。這些日子,可多虧了叔叔和兩位娘子……”

周二和接過紅綢,卻見其上堪堪才繡了半朵牡丹。湊在陽光下仔細看,隻見花繡施針勻細,針腳細密平整,各色絲線繁複套繡,花朵粉豔欲滴,花葉花莖色彩斑斕,栩栩如生。

周二和不識刺繡,卻識得美。從前他去耆老家中做客,也看過一些精美的繡品,那時隻覺得好看,除此之外便也沒什麼特彆的感想,此時見了蔡氏的繡品,在腦海裡一對比,竟覺得耆老家的那些繡品不僅缺了一絲大氣,還少了一份溫婉。

“嫂嫂女紅如此了得?”

蔡氏搖搖頭,“多年未繡,生疏了不少。這半朵牡丹,已是繡了三日……”

周二和眨了眨眼睛,心中暗道,這何嘗不是一條出路?

聽說平涼要送女子們去學紡線織布和刺繡,既然蔡氏懂得其中技巧,那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一來也讓蔡氏有口飯吃,不至於淒慘地餓死在周集村口。二來還能找個由頭,借此拉近兩裡關係……

周二和長“嘶”了一聲,覺得此法可行,既不丟了周集人的臉麵,也能讓趙正有個台階可下。當即便安撫了蔡氏,囑咐她莫要過度用眼,小心藏好這昂貴的紅綢絹。隨後便出了村,要去平涼找周盈。

誰知才到平涼村口,卻聽趙氏祠堂的角樓上,忽然傳來了一陣梆子聲。

周二和立在高處遮眉一看,隻見遠遠的,從大通河對岸過來一行車馬,打著唐字軍旗。

周盈和周春從村裡奔來,見了周二和,周春道:“阿大,你怎麼來了?”

周二和沒答,問:“是元良回來了?”

周盈搖頭,“是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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