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院子裡,一片愁雲慘霧。
大夫是經驗豐富的獸醫,拔出了雪團身上的斷箭,包紮止血還給喂了藥。
按理說好好養著就行,可雪團卻依舊出氣多、入氣少,眼看著是要沒了。
老夫人一邊哭一邊罵:“雪團要是出事,我讓你們一個個都陪葬!”
首當其衝受罰的,是照顧雪團的雲夏。
湯嬤嬤命人狠狠打了一頓。
明舒被傅直潯帶到老夫人院落時,恰好瞧見渾身是血的雲夏,正哭著求饒命。
湯嬤嬤尤不解恨:“真該拿你的命換了雪團的命!沒用的東西!”
這話跟驚雷似的,在明舒腦中炸開,她身子微微一僵。
定了定心神,她跟傅直潯說:“雪團一直由雲夏照顧,它最依賴她。讓雲夏抱著雪團離開老夫人住處,在侯府西南找個院落住下,雪團會好起來的。”
傅直潯:“隻要換個住處?”
明舒點頭:“是。老夫人住處陰氣太重,雪團又受了重傷,魂魄很容易被陰氣裡的邪氣勾走。”
傅直潯盯著她,清冷的眸色多了幾分暗沉。
將明舒交給木樨,他喚了一聲:“湯嬤嬤。”
飛揚跋扈的湯嬤嬤賠著笑臉:“三少爺。”
“把雪團抱出來交給雲夏,帶去葳蕤軒。”
“這賤婢辦事不力,怎好再把雪團……”
湯嬤嬤的聲音戛然而止。
明舒看得真切,傅直潯隻淡淡掃了湯嬤嬤一眼。
眼神裡隻有一個意思:我不想聽你廢話。
她的心裡隻有一個念頭:不能跟他做死對頭,此人心機深不可測,是比秦楠更可怕的人。
冷颼颼的目光落在了明舒臉上:“你說老夫人院子裡有陰氣?”
明舒收回心思:“嗯,老夫人之前應該有所察覺,院子裡草木位置有很明顯的風水局痕跡,屋子裡定然也有。不過——”
她話音一轉,“沒有找對陰氣的來源,再好的風水局也壓不住。”
湯嬤嬤弱弱地開口:“三少爺,她一個小丫頭懂什麼?你彆聽她瞎——”扯。
傅直潯:“主子說話的時候,沒有下人開口的份,規矩不懂?”
湯嬤嬤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竟不敢反駁。
傅直潯示意明舒繼續往下說。
明舒:“我能找出陰氣來源,但得先喝一碗參湯。我沒力氣。”
傅直潯似笑了一下,極快極輕,明舒以為自己眼花了。
很快,一早上不見人影的趙伯就端了參湯來。
明舒一口乾了。
可真難喝……
也不知是熱湯的緣故,還是心理作用,明舒感覺好多了,讓木樨扶著自己仔細查看院子。
傅直潯的目光在她額頭的血跡上,多停留了一瞬。
屋子裡,老夫人正哭得不能自已,瞧見明舒,猛然驚了一下,哭聲乍止:“鬼……有鬼!”
明舒也被嚇了一跳。
見老夫人驚恐地盯著自己,她不由朝一邊的銅鏡瞧了一眼。
差點也把自己給嚇著了。
煞白的臉,又大又黑的眼,額頭紅腫還有血跡,加上幾縷散下的發,可不跟女鬼似的?
“快、快請清虛道長來捉鬼啊!你們都是死人嗎?”
怕被下人打出去,明舒急忙行禮:“明舒見過老夫人。”
“我不認識你,你不要來找我!”老夫人六神無主,高喊,“湯嬤嬤!湯嬤嬤!”
湯嬤嬤跑進來,老夫人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不要走開,有鬼啊!”
湯嬤嬤見老夫人驚恐地瞪著明舒,拍拍她的手寬慰:“這是三少奶奶,大白天的,沒有鬼。”
老夫人這才冷靜下來,嘟囔了一句:“不是說梵音公主是南寧第一美人嗎?怎麼長得跟鬼似的……”
明舒:“……”
看老夫人彌漫黑氣的臉,念及壽元所剩不多,她就不跟老太太一般見識了。
陰氣源頭也不在屋裡。
明舒便轉身去了其他幾間屋子,都沒發現問題。
那麼,跟她最初的判斷一樣:陰氣來自院子裡。
閉上眼,她的腦中出現了院子的布局,五行八卦套印其間,陰陽界線清晰分明。
隨即,無關細節層層剝離,唯剩一道濃重的黑線。
一流的堪輿師,需要能看透陰陽的天賦,而這樣的人才,百萬人裡都出不了一人。
從前,這樣的天賦和能力,給予明舒的是鶴立雞群的驕傲。
如今,這個天賦卻成了她在這裡活下去的唯一資本。
明舒閉著眼,沿著黑線慢慢往前走。
傅直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眼前還是滿臉倒黴樣的女子,可她身上的氣質卻已截然不同。
仿佛穿行於陰陽兩界的鬼魅,又似漆黑夜空裡耀眼的星辰,既矛盾,又和諧。
而當她睜開雙眸時,他的心更是猛然一震。
那雙眼……好似能窺破世間的一切,宛若神明俯瞰十方世界、萬丈紅塵。
明舒沒瞧見傅直潯滿是探究的眼神,直勾勾看著花架下的圓井。
井幽深暗沉,一股陰冷的黑氣自水底翻湧而上,於瞬間溢出井口,縈繞明舒周身。
那黑氣仿佛饕餮,朝明舒張開了巨大的嘴……
明舒後退兩步,驟然收回目光,按著胸口大口喘氣,心臟狂跳不止。
木樨急忙上前扶住她,明舒支撐不住,整個人都跌進了她的懷裡。
傅直潯盯著她隻有眉眼烏黑的白臉:“趙伯,參湯!”
一連灌下兩碗濃濃的參湯,明舒的唇才泛起一層極淺的粉色。
“你要找的陰氣來源,就在井裡?”
明舒“嗯”了一聲:“我體力不夠,看不清下麵。但據我的經驗,應該是鬼魂所化的怨靈。它被困在裡麵,日積月累,陰邪之色外溢,而它為了不魂飛魄散,又不斷吸噬四周陽氣,這才導致院中草木枯萎,人減壽元……”
傅直潯眉心微微一跳,不由看了眼被湯嬤嬤攙扶著走出來的老夫人。
明舒點了點頭,傅直潯頓時就明白了。
“傅天!”
趙伯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一個青衣男子,傅直潯指了指井:“下去探探!”
趙伯拿來一捆繩子。
傅天把繩子係在腰間,乾脆利落地下了井。
老夫人看得一臉茫然:“這麼冷的天,他下井做什麼?”
明舒忍不住看了看老夫人。
大冷天磋磨她,肯定跟善良無關;可如今說出的話,又一副傻白甜樣,這老太太活得可真隨心又不費腦。
“水下有臟東西,找一找。祖母,外麵冷,你還是進屋哭你的雪團去吧。”
“對啊,我的雪團呢?它要是死了,我可沒法活了……”
明舒:“……”
懂了,這老太太就是個憨憨,愛憎分明,哄著就成。
傅天很快就上來了:“下麵除了一層淤泥,什麼都沒有。”
傅直潯看向明舒。
明舒想了想,直截了當地問:“最近五年這院裡死過人嗎?”
哭了一會又覺得沒意思的老夫人,回得斬釘截鐵:“當然沒有。死過人的院子,我肯定不會住的!”
說完,求認同似的又問湯嬤嬤,“你說是不是?”
湯嬤嬤立即回:“是,老夫人金貴之軀,自然不能住死過人的屋子。”
明舒卻注意到湯嬤嬤的眼睛迅速往右上方動了動。
這是說謊的反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