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宣帝清了清嗓音,一副仁君模樣:“慧昭皇後乃天下女子楷模,你是她最疼愛的女兒,朕為你賜一門婚事吧。你想嫁何人?”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明舒看到太子激動得身子都戰栗了一下。
文宣帝這施恩一般的賜婚,也算一箭雙雕:
其一,顯擺他的寬厚仁慈,看,朕雖然覆滅了南寧國,可朕敬佩慧昭皇後啊,還替皇後照顧她女兒呢;
其二,給太子的嘉賞,畢竟南寧國是太子打下來的——當然,下旨賜婚那是強迫,讓梵音公主自己選,便成了天作之合,區彆大著呢!
明舒一邊唾棄虛偽的文宣帝,一邊也感謝他如此心機。
大殿兩邊站著文武百官,文官在左,武官在右。
紫宸殿坐北朝南。
西南角……站的是末流文官。
明舒假模假樣地先表示吃驚發愣,隨即磕頭謝恩,最後真像選婿一樣環顧四周。
目光來來回回繞了幾圈後,慢慢落在西南角,多停留了一瞬。
隨即,明舒收回目光,又朝文宣帝磕了個頭:“皇上給民女賜婚是一番美意,但若民女中意之人不願意,這美意便成了惡意,故而民女想問一問他的意見,不知皇上允不允?”
文宣帝頷首,似很滿意:“果真是慧昭皇後的女兒,心地純良,朕允了。”
明舒站起身來,跪了老半天,本就虛弱的身子頭重腳輕,一個踉蹌直直往前衝了兩步。
一穩住身形,抬頭就看到太子驚喜又期待的目光。
兩邊的臣子更是一副“走個過場而已,不選太子還能選誰”的表情。
明舒暗暗深吸一口氣,毫不猶疑地轉過身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沒有看到太子震驚的眼神。
四周安靜極了。
明舒堅定地走向西南角那個惹眼的男子。
男子身形挺拔修長,足足高周圍官員大半個頭。
氣質清冷矜貴,站著便是一道風景。
至於容貌……女人堆裡,梵音公主稱第一,男人堆裡,他便拔頭籌。
他是東晟出了名的美男子,更是未來權傾朝野的宰輔,傅直潯。
現在嘛……算算時間剛中探花不久,大抵在翰林院當編修。
卦象說不要攀高枝,七品小官頂多算一棵小樹苗。
所以,選他!
明舒在距離傅直潯半丈多遠的地方駐足,微笑看著他:“這位大人,你結親了嗎?”
傅直潯幽深清冷的鳳眸裡,映出一張蒼白但鎮定的臉。
他在吃驚過後,回了兩字:“不曾。”
明舒笑容更濃。
書裡的傅宰輔,是坐上吏部尚書之位後才娶妻——至於是誰就不清楚了,畢竟他隻是個十八線配角。
明舒往後退半步,淺淺行了一禮:“妾願與大人相守,白首不分離,大人可願意?”
她的聲音虛弱無力,可落在一片死寂的大殿裡,卻不亞於驚雷陣陣。
傅直潯身邊的官員,看看文宣帝和太子,再看看傅直潯和明舒,臉色古怪又驚恐。
活像明舒問的是他似的。
傅直潯的紅唇抿成了一條直線,黑眸暗沉如海,清冷之氣似凝成了冰霜,透著一股寒意。
明舒依舊麵帶微笑,直勾勾看著他,背脊挺得筆直。
她相信她的專業,卦象不會錯。
她也相信人心,能坐上宰輔之位的人,心思必異於常人,也更懂得取舍——他若拒絕,便是當眾駁了皇帝的臉麵。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在明舒臉上的笑開始僵硬時,傅直潯退後半步,拱手施禮,聲音清冷平靜:“在下願意。”
明舒笑容綻放:“大人如何稱呼?”
“傅直潯。”
明舒點了下頭,轉身走到文宣帝麵前跪下:“皇上,民女想嫁傅直潯。”
太子臉色鐵青。
文宣帝臉上已經沒了虛偽的笑。
半晌,他才緩緩開口:“好,朕為你和傅大人賜婚。”
因明舒拂了文宣帝的意,後麵皇帝對南寧皇室的發落就顯潦草。
沒了書中有下人伺候的宅院,直接圈了一處山頭,讓他們自生自滅去。
一離開皇宮,二姐明斐就指著明舒的鼻子罵:“你為什麼不嫁給太子?你是要害死我們不成!”
長姐明安喝止:“阿斐,不許胡說!”
明斐氣得眼圈都紅了:“誰都看得出,皇帝賜婚就是讓小妹嫁給太子,她看不懂嗎?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明舒麵色一沉,正要開口說“嫁太子就能救我們的命,那你去嫁”。
明安一個巴掌打在了明斐臉上。
不僅把明舒、明斐,連小弟明澈、小妹明窈也給嚇蒙了。
明安繃著臉:“南寧是亡國了,但我們還沒淪落到要犧牲小妹,去求苟活的地步!”
又對明舒說,“今日你做得很好,沒有丟母後的臉。”
褪下手腕上最後一隻金手鐲,塞進明舒手裡,“以後長姐顧不了你,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明舒隻覺得手鐲沉甸甸的,下意識地想塞回明安手裡。
明安卻說:“這也是你唯一的嫁妝了,拿著。”
明斐哭著說:“你把唯一的鐲子給了她,那我呢?我以後也要嫁人的啊!從前母後偏心,如今你也偏心,就因為她長得最好看,你們就都偏心!”
明安一把扯著她疾步上了馬車。
六歲的明澈看著明舒,強忍不哭:“三姐姐,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我送你出嫁。”
三歲的明窈抱著明舒的大腿,哭唧唧地:“窈窈舍不得三姐姐。”
明舒忽然就明白了,為何書中的梵音公主以命護家人。
她蹲下身子,認真對明澈說:“好,你送三姐姐出嫁。”
又摸摸明窈的頭:“三姐姐又不遠嫁,有空就來看窈窈。”
心裡也默默對兩個孩子許下承諾:我會代替曾經的梵音公主,好好保護你們。
皇帝賜婚,加上梵音公主特殊的身份,三日後,明舒就進了定遠侯府。
沒有婚禮。
也沒有拜堂。
甚至連新郎傅直潯都沒有出麵。
帶明舒和木樨入侯府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仆,自稱姓“趙”。
“少夫人您初來帝京,許是不知定遠侯府的情況。”
“侯府共有三房,大房住正中的五進院落,二房住左邊,少爺是三房,住右邊。”
“老爺和夫人都已過世,如今三房就少爺一人,平日裡由老奴伺候。”
明舒一聽傅直潯上無父母,倒挺滿意的。
以前師父喜歡看“老娘舅”,那些婆媳矛盾、家長裡短的,看得她血壓能直線飆升。
“侯府沒有分家,不過少爺跟二房和三房不大往來,隻每隔五日會去老夫人院裡請安。”
明舒瞬間心情就晴轉陰了。
還有個老太太啊……
聽趙伯的意思,傅直潯都要請安的老人家,她作為新婦,自然也得去。
老太太總比太子妃好,至少老人家戰鬥力上不去。
明舒安慰自己。
說話間,已進了最裡院。
“少夫人您住這裡,少爺住第三進的院落,老奴住最外麵,您有事叫老奴。”
交代完這些,老趙就走了。
木樨瞪著空蕩蕩的院落:“姑爺的意思,是讓我們自生自滅嗎?”
明舒推開了正房的門,一股冷風撲麵而來。
一床,一桌,一櫃,兩把椅子,再無其他。
“他挺客氣了,至少讓人把院子和屋子打掃乾淨了。”
明舒心態很平,指了指木樨身上單薄的包裹,“我也沒嫁妝,就不指望傅大人出聘禮了。”
木樨皺了眉:“床上隻有一條毯子,您還病著呢,晚上怎麼睡?”
明舒遲疑了下,把金鐲子交給木樨:“當了,買些褥子和冬衣。”
木樨落下淚來:“這是長公主給您的嫁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