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右妤被送回沈家時,有殷鳴雁作陪,無人會覺得不妥。
彭氏想留殷姑娘用飯,天色已晚,被拒絕了隻能作罷。
殷家雖與沈家沒交集,但因為佟右妤住在這裡,這麼一來二去,走動就會漸漸變多,不急於一時。
佟右妤到家後,直接到竹意堂用晚飯,陪著外祖母說說話,主要還是告狀。
“我敬重大表兄,本不想把這些事情擺到台麵上說,可再縱容下去,恐會害了表兄。”
尤其是使銀錢收買車夫,這等下作手段,哪是君子所為。
沈老夫人之前就察覺了沈殊章的心思,對此不算意外,可是這般舉止,還是叫她惱怒不已,當即要叫彭氏過來。
佟右妤連忙勸住:“外祖母,你喚來舅母就得驚動舅父,全家都知道了,都沒個安寧。”
以舅母的性子,不定多生氣,估計連家法都能請出來。
“他難道不該被教訓?”沈老夫人心痛不已,沈家的長子,就長成這個德行!
“他當然要,”佟右妤道:“外祖母狠狠罰他,再把那車夫給逐出去。”
“車夫當然留不得,見錢眼開,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收買賣主求榮!”
沈老夫人氣了一通,到底是被佟右妤給勸住了。
“你這孩子,這種時候了還記掛你舅母的臉麵,莫不是覺得在沈家寄人籬下?”
佟右妤搖頭:“並非如此,正是因為外祖家待我不薄,我才不想傷了和氣,往後逢年過節,不都是要走動?”
“難為你能想到這些,你大表兄卻一心栽進去,滿腦子廢料!”老太太罵起孫兒毫不留情。
沈殊章過來時,那叫一個狗血淋頭,說他是沈家的不孝子孫。
沈殊章如何敢認,自辯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能因為她是表妹,他就沒資格索求。
沈老夫人冷笑一聲:“那你就求吧,你娘一直有頭風病,她慣來要強好體麵,不怎麼朝外說而已,你去把她氣狠了試試。”
“祖母……”沈殊章跪在地上。
“你眼裡隻有自己,何曾顧慮過旁人?”老夫人看著他:“你表妹作何感想?你爹娘,包括我,又是怎麼個想法?”
沈殊章覺得痛苦,似乎所有人都在逼迫他。
佟右妤淡淡道:“我從始至終,隻把大表兄當哥哥,往後也會敬愛嫂嫂,多加往來。”
沈殊章被趕走了,老夫人再尋個由頭,解雇車夫一家。
彭氏掌家,聽聞此事,特意過來問了一句,得知車夫偷奸耍滑,便沒說什麼。
佟右妤告完狀,也算了卻一樁心事,沒成想隔日就給病倒了。
那秋雨當真淋不得,即便沐浴更衣喝薑茶,也沒能抵禦住寒氣。
她這病來勢洶洶,書院那邊告了假,聞人澤來指導琴藝也不能參與,隻讓沈玉暮先上課。
女醫給開了幾服藥,每日飯後趁熱服用。
茅家那邊正想尋個由頭來沈家拜訪,聽聞此事,讓茅彥池帶著補品前來探望。
外男自然不會到女子閨閣前來一窺病容,沈乘和沈殊章接待了他。
沈殊章被教訓後沉寂下來,不敢在長輩跟前泄露端倪,對茅彥池還算客氣。
佟右妤的身子骨向來不錯,這次風寒,飲藥兩日便痊愈了。
精神頭好一些,才爬起來看書。
剛在窗口坐定,外頭金葵小跑著進來,道:“小姐,那個茅四公子出事了。”
“怎麼了?”佟右妤抬起頭。
他不是前日才來府上,看著茅家有繼續接觸的意思,她自己卻還沒想好。
金葵的語速頗快,道:“他被少將軍給打斷了退!”
“什麼?”佟右妤不禁愕然,“四公子犯了何事?”
“小姐怎就知道他犯事了?”金葵一搖頭:“奴婢聽說,什麼事也沒有,甚至都不曾爭執過,就給打斷腿了!”
佟右妤聞言,起先是不信,殷子戩雖說習武,同齡人中概無敵手,可他並不是以武力欺人的性子。
這當中莫不是有什麼誤會?
“那……四公子傷勢如何?”佟右妤道:“我既好了,就該與舅母一同去看他。”
禮尚往來,便是如此。
“斷了一條腿,哪能好呢,聽說茅夫人哭得不行,卻也沒人敢去大將軍府責問。”
金葵想了想,小聲道:“小姐,少將軍莫不是因為你,才把人給打了吧?”
“胡說,這與我何乾?”佟右妤立即搖頭否認。
“可是小姐,中秋夜那會兒,少將軍都不認識茅家人,無冤無仇。”
“這……”好像確實是這樣。
佟右妤不由遲疑:“難道他是為了破壞我的姻緣,所以……”
金葵一愣,她才不是這個意思,“小姐怎的往這個方向想?”
“那不然呢?”
“小姐這樣好,少將軍就不能是心儀小姐麼?”金葵語出驚人。
一句話把佟右妤給嚇壞了:“不可能,你不準胡言!”
“這不是奴婢胡言,少將軍多次搭救也是事實……”
佟右妤皺眉道:“他已有意中人,姨母親口告訴我的,斷然不會有錯,你這丫頭可千萬要管住嘴!”
“竟有這事?”金葵連忙一打嘴巴:“差點就壞了小姐清譽。”
“金葵,我幼時蠻橫,把少將軍得罪狠了。”他說差點將乳i首咬掉,宛如錐心之痛。
對一個身體不好的孩童而言,當然銘記於心。
佟右妤歎息道:“如今他成了少將軍,所向披靡,不好向女流之輩尋仇,估摸著萬般隱忍呢,而四公子是男子,他正好下手,以此來警告我……”
一番言辭,有理有據,把金葵給說迷糊了:“是這樣麼?”
佟右妤一點頭。
果不其然,隔日佟右妤跟隨彭氏到了茅家,茅夫人眼睛哭得紅腫,開口就說相看一事到此算了。
她兒子沒有福分,請她們不必再來。
彭氏驚訝萬分,這太突然了,先前還好好的。
佟右妤打量她神色,忍不住問道:“可是因為四公子的腿傷?”
茅夫人的肚子裡好似憋著氣,斜她一眼道:“難道佟姑娘不明白?”
彭氏不由臉色微變:“茅夫人這話說的,這不能怪我們家姑娘吧?”
“誰人說怪罪了,”茅夫人捏著帕子,哭道:“便是我兒子沒有福氣,娶不得佟姑娘。”
話已至此,彭氏還能說什麼。
從茅家出來的時候,她麵色不悅:“茅家人當真是莫名其妙,好端端的翻臉不說,還陰陽怪氣的。”
佟右妤疑心是殷子戩說了什麼,可也不敢透露,隻道:“讓舅母費心了。”
“這有什麼,本就八字沒一撇的事兒,他們不樂意正好,再看看彆家。”
彭氏都要疑心,是不是茅彥池的腿被打壞了,從此殘廢接不上了?
“年底事忙,舅母先彆為此操勞了,年後再看吧。”
佟右妤對婚事並不著急,大墉朝的女子十六七歲晚成親的也不少。
她還得問問,殷子戩這樣做是否真的與她有關。
下手也太狠了,倘若當真恨她,也莫要牽連無辜之人……
回家後,彭氏先去給沈老夫人回話,兩家相看沒結果,這見麵禮貴重,是不是該還回去。
沈老夫人即刻道:“還回去吧,若是尋常小玩意就留著了,金飾咱們不要。”
佟右妤的金鐲本就沒戴過,二話不說拿出來,沈連音沈玉暮姐妹二人也還回金耳鐺。
沈玉暮口中歎息:“表妹失了良婿,見麵禮都沒了。”
“哪個稀罕。”沈連音道。
沈殊章也在一旁,嗬嗬笑了一聲:“茅彥池本就配不上表妹,不成正好。”
“咦?”
沈家姐妹齊齊扭頭看他,察覺出他語氣有些不對。
彭氏的表情都變了:“這是你該說的話嗎?”
“我就事論事,並無說錯。”
近日沈殊章心情鬱結,屬實難受得很。
“你這是對娘說話的態度?”彭氏氣急,立即喊他入內訓話。
“大哥這是怎麼了,火氣這麼大,還敢頂撞娘親……為了表妹?”沈玉暮都看出不對了,何況沈連音。
佟右妤不說話。
“彆管他。”
沈老夫人望了過來,道:“真當你舅母無知無覺?”
知子莫若母,怕是也在裝糊塗罷了。
“原來祖母也知道,”沈玉暮一挑眉:“表妹藏得可真深啊。”
佟右妤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大表兄的心思被捅穿人前,他徹底不裝了,惹得舅母惱怒舅父哀歎。
三表姐對著她的態度也彆扭得很,生怕她變成自己嫂子。
家裡氛圍不好,就連下人見著她,眼神都不平常。
佟右妤見此情景,自然是開心不起來,恰逢殷夫人設宴相邀,讓她帶上金葵一起,過府玩玩。
殷夫人辦了個賞花宴,這不年不節的,深秋菊花雖好,可總該有個說頭,旁人便猜,大將軍府是要給一雙兒女的親事做準備了。
賞花宴來了許多人,高門貴女,香車寶馬,其中便有周尚書家的五姑娘。
佟右妤這個知情者,麵上不露端倪,殷鳴雁性子略為跳脫,姨母許是需要她相助了。
經過上回禮親王的壽宴,京城各家都知曉殷夫人待佟右妤親厚,這會兒看見她出現,絲毫不意外。
佟右妤被婆子引入內宅,殷夫人正在主位上坐著吃茶。
“拜見姨母。”
“魚魚來了?”殷夫人頓時笑了,上下打量道:“看來是大好了,你淋著雨生病,鳴雁也病過一場,姨母都沒去看你。”
“小小風寒不礙事的,鳴雁姐姐沒事吧?”佟右妤有些過意不去,人家本來不需要冒雨出門的。
“她慣來皮實跟頭牛似的,當然沒事。”殷夫人挽著她坐下。
“娘親一點都不給我麵子。”殷鳴雁哼聲道,眾人都笑開了。
打過招呼,佟右妤陪坐一旁喝茶。
今日是賞菊,話題就圍繞在花上麵,年輕小姑娘們嘰嘰喳喳,宛如鶯歌燕舞,好不熱鬨。
然後轉了一圈,說到花可入畫。
談及畫作,佟右妤適時出聲:“周姑娘的丹青,可是得了元夫子誇讚的。”
殷夫人看她一眼,笑道:“元夫子自身畫技非凡,得他一句好,勝過萬人誇。”
周戚語雖說不如陸如甯的才女之名響亮,但也是三歲始習琴棋書畫,周尚書是文臣,書香傳家。
眾人頓時順著話誇起來,周戚語的嘴角都壓不住了:“妹妹臉皮薄,諸位姐姐可饒過一回。”
殷夫人忍俊不禁,忽的想起一事,讓婆子去把她那副古畫取來,正是以秋菊為題,要贈予周戚語。
“擅畫之人得畫,方不算辜負。”
殷夫人不止給她贈畫,還有給佟右妤補上的見麵禮,是一對雙魚紅玉腕扣。
“魚魚的母親最喜歡紅色,當年我便想尋個紅玉來雕刻,可惜被耽擱之後沒能送出。這次在京中重逢,才命人拿了去重新雕琢,剛好完工。”
“贈畫予我?”周戚語突然得贈古畫,受寵若驚。
佟右妤沒想到她也有份,想了想,許是讓周姑娘不那麼打眼,畢竟還沒到談婚論嫁的時候,隻周姑娘一人得了贈禮……
“長者賜不敢辭,魚魚多謝姨母。”她扭頭看向周戚語,笑道:“五姑娘愛畫之人,定會珍稀此畫。”
周戚語麵色泛紅,施禮謝過。
旁觀者有人羨慕,有人了然。
殷夫人送完東西就去後頭張羅茶點了,把庭院留給年輕人賞玩。
還吩咐打開了豢養白虎的院子,姑娘們膽小,隔著籠子遠遠觀看就是。
她一走,大家便圍上來恭賀。
殷鳴雁心裡納悶,娘親怎麼好端端的送畫給周戚語,不過佟右妤手裡的東西也不差。
上好的紅玉難尋,還特意雕刻成雙魚樣式,彆致又精巧。
佟右妤偏愛藍色,不過今日見著紅魚,感覺也很喜歡,是她娘親中意的顏色。
韻安縣主和周戚語一起來的,掩著唇角笑道:“今日來了這麼多姑娘,偏你們得了禮物……”
周戚語看了看佟右妤,抱著畫卷噘嘴:“殷夫人疼愛佟姑娘,我哪能相提並論。”
韻安縣主斜了佟右妤一眼,道:“殷夫人仁善,憐她母親走得早,這才照拂有加,如何能一樣?”
她壓低了聲量:“按家世來說,也是尚書府更能與大將軍府匹配……”
佟右妤聽著也沒生氣,輕輕點頭:“姨母將我看做半個女兒。”
“那我……”周戚語的心撲通撲通,無法自抑地跳了起來。
她周家和殷家素日無交集,就送她如此名貴的一副古畫,莫不是……
韻安縣主笑了,笑意不達眼底:“周妹妹喜事將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