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村小後,沈茉兒就拎著裝了兩冊高中課本的竹籃往自留地去。
因為今天開始除壯勞力外自願上工嘛,加上昨天又剛分了糧,家家戶戶暫時都不愁沒糧食吃,所以不說婦女,村裡的老人是基本都在家歇著了。
這不沈茉兒路過陳大媽家時,就見村裡一群老太太每個人手裡揮舞著一把大蒲扇,正圍坐在在路旁的大樹底下閒聊呢。
看見沈茉兒,陳大媽搖著蒲扇關心地問:“茉兒,你今天身體好點沒啊,昨天糧食拿回家,總該能吃飽飯了吧?”
“嗯,吃飽了。”
沈茉兒不好意思地笑笑:“多虧陳大媽、蔡大媽、盧大媽、王大媽、楊大媽、張大媽你們幫忙了,不然我家的糧食怕是沒這麼容易拿回來,真的謝謝你們!”
哪怕實際隻是湊了個熱鬨,被沈茉兒這麼鄭重其事地一一點名道謝,幾個大媽頓時也覺得自己真是路見不平做了好事,一個個驕傲得下巴都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幾分,忍不住就拉著沈茉兒又嘮了會兒嗑。
聽沈茉兒說要去自留地,大媽們紛紛熱情地表示,要一起去看看。
父女倆好好的年景都能差點給自己餓死,哪怕是糧食被人搶走,但其實換了彆家,不管是上山下河還是從自留地裡摳一摳,總歸都不至於餓成這樣。
果然,一群人烏泱泱跑到沈家的自留地一看,那一畦地喲,簡直不能看。幾蓬空心菜割得隻剩下一點根,幾架豇豆葉子稀疏豆子更稀疏,至於幾壟紅薯,埋在地裡的看不到,長在外頭的葉子基本也被薅禿了。
大媽們唏噓不已,這父女倆是真餓得把地裡能吃的都給□□光了。
而且,也太老實了。
換了彆人,就算自家地裡薅光了,可人都快餓死了,怎麼也會忍不住往鄰居的地裡伸手吧?可她們一路過來,其他人家的自留地都長得整整齊齊的,隔壁周老鍋家一個南瓜長到了他們家地裡,都成老南瓜了,也還是好端端的。
“這沈老七啊,親媽在的時候沒怎麼下過地。親媽死了以後又沒人教,種地的能耐是真不行。”
得,老太太們袖子一擼就忙活開了,從最近的楊大媽家拿了農具,然後就鬆土的鬆土,澆水的澆水,還各自從自家自留地裡拔了莧菜苗、南瓜苗、胡蘿卜苗……七手八腳地就給沈茉兒家地裡種上了。
都是乾慣了活兒的,動作那叫一個麻利,幾乎是沈茉兒拎了兩桶水的工夫,那一畦自留地就大變樣了。
沈茉兒也是沒想到,大媽們能這麼熱心。換了做郡主時候的她,底下人辦事勤快妥帖,那肯定是要打賞的。
可來了這異世,一來她身無長物,二來人家也不是王府的人,幫她拾掇菜地,純純的就是所謂的無產階級情誼……沈茉兒感到新鮮之餘,想來想去,隻能先記下這份情,回頭再答謝了。
要說這幫農村老太太,煩人的時候是真煩人,東家長西家短,愛傳閒話,愛管閒事,可是她們熱心起來,也是真熱心,這不,沈茉兒什麼都沒說,她們幫著拾掇完自留地,就又烏泱泱地拉著沈茉兒一起跑去大隊長家了。
大隊長是上工去了,可他老娘和媳婦兒在家呀,老太太們七嘴八舌地,就在大隊長家替沈茉兒父女倆喊冤叫屈起來,指著骨瘦如柴的沈茉兒罵沈家其他幾房都是黑心肝。
於是周滿倉下工一回到家,他老娘和媳婦兒就催著他替沈老七父女倆做主爭房子了。
他媳婦兒徐紅梅讀過書,高小文化,說起話來那叫一個義正言辭:“人民的生產隊為人民,無產階級要團結不要壓迫,沈老大他們就是看著沈老七老實沒人幫襯才這麼欺負他呢,大隊不管誰管?”
周滿倉無語:“之前怎麼沒聽你這麼說?”
徐紅梅:“那不之前他們父女倆自己不吭聲嘛,咱也不能瞎摻和不是?”
老太太也幫腔:“可不是,其實原先我也瞧著茉兒那孩子可憐,可沈老七悶不吭聲的,咱也犯不著多管閒事,現在不同了,我可聽說了,你不給人主持公道,人就要吊死在你們大隊部門口呢,就為了不出人命,這事兒你也得管!”
說沈老七一夜之間改了性子,準備為了唯一的閨女抗爭了,周滿倉其實還有點半信半疑,所以昨天在曬穀場上,他讓他們兄弟先協商,打的就是先拖一拖的主意。
沒準拖兩天,沈老七心頭那股氣散了,就又跟從前一樣了呢?
但現在這把火不止燒到他身上,還燒到他家裡了,而且,周滿倉可是很了解的,彆看說話的是他老娘和媳婦兒,她倆後頭,還有一幫老娘們兒呢。
當然,老太太說的也沒錯,真要出人命,那他這個大隊長還真是責任重大。
原本是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現在,周滿倉坐在矮凳上吸了口煙,說:“行吧,下午就給他們調解。”
沈茉兒在外頭轉了一圈,不但收獲了一片嶄新的自留地,還收獲了大媽們慷慨饋贈的蔬菜,有豇豆,有空心菜,有嫩南瓜,甚至還有一個金黃的甜瓜。
家裡沒有一滴清油,除了鹽巴也沒彆的調料,沈茉兒洗了一小把空心菜,生火做了個蔬菜湯,也沒再做彆的,午飯父女倆就著蔬菜湯又吃了一頓點心。
點心是王府裡最擅長做糕點的廚娘做的,口味自然不錯,可惜這頓吃完就沒了。
所幸被搶走的糧食拿回來了,加上大隊這次分的,家裡糧食暫時是不愁的。
當然,他們父女倆過慣了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日子,一下子肯定是很難適應的,但是不適應也得慢慢適應,畢竟從今往後他們就得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啦。
傍晚,趁著天黑前,家家戶戶就吃好晚飯了。
沈茉兒吃完飯後就搬了破椅子坐到門口去了,吹著傍晚舒爽的涼風,她利索地拆開一件破棉襖,把裡頭因為淋了雨而更加板結的棉絮一點一點揪出來,撕扯蓬鬆了,丟進腳邊的竹筐裡。
現如今他們父女倆一窮二白的,就是這板結的棉花,好好拾掇暴曬一下,湊和著也還是能用的。
勞作一天的沈紹元靠坐在牆邊,看一眼寶貝閨女,再看一眼寶貝閨女,忍不住長歎了口氣。
他的小茉兒,在大涼那是比公主還要受寵的金枝玉葉,跟大涼最厲害的繡娘學的女紅,也不是為了像其他閨秀那樣親手繡嫁衣,而隻是為了給親爹繡一個荷包——如今這手藝隻能用來縫補些破衣爛衫了。
沈紹元難免又有些傷感。
於是周滿倉過來時瞧見的就是這麼一副場景:骨瘦如柴的小姑娘抱著一件補丁摞補丁的棉襖正在拆棉花,旁邊同樣骨瘦如柴的沈老七瞧著自家閨女難過得都快哭出來了。
周滿倉其實也能理解沈紹元的心情,要換了是他,就這麼一個閨女,養成了這樣,還差點餓死,他也得哭。
要說之前周滿倉管這事,還是有點趕鴨子上架,現在他就是真心想幫幫這可憐的父女了。
等到老沈家人齊聚一堂坐在大隊部辦公室裡時,周滿倉不自覺地,就幫著他心目中的可憐父女說話了。
“老爺子過世前是分過家的,房子你們兄弟幾個每人兩間,當時是請村裡的乾部和族老做過見證的,這個你們否認不了。至於後來你們兄弟間怎麼換房子,隻要你們自己兩廂情願,我們自然也管不著。”
周滿倉繼續說:“現在老七的意思,他想把房子換回來,剛剛我也問了,你們當初換房也沒立字據也沒貼補差價,一開始說的就是借,那現在老七要換回來也合情合理。”
沈老大叫沈勝利,黝黑的臉上遍布溝壑,眉心有很深的川字紋,他皺著眉說:“大隊長,這是我們兄弟之間的事情,用不著大隊摻和,我們自己商量著辦就行了。”
他家人口最多,沈老七那兩間房,他家占了一間半。
真要被沈老七換回去,他家老二老三拖家帶口的就得睡到馬路上去。
沈勝利現在就是很後悔,早知道這樣,打死他也不會帶著全家去後山根大隊喝喜酒。
要他昨天在村裡,搶糧的事情鬨起來的時候,他就會壓著老三家的好好給老七賠禮道歉,怎麼的也不能讓這把火燒到房子上來。
“老七,你也是,咱們雖說不是一個媽生的,可也是親兄弟。你媽死得早,爹年紀大,你從小做哥哥的沒少幫襯你吧?老三家的拿你家糧食是他們不對,我回頭好好說說他,讓老三家的給你和侄女道歉,你看怎麼樣?”
沈勝利自認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幺弟還是很了解的,跟後娘一樣綿軟的性子,沒什麼心眼。
從小就這樣,說兩句好話就能哄得他把好東西都拿出來,被幾個年紀相當的侄子忽悠得團團轉。
當初那兩間房也是這樣被他們哄過來的。
這回估計也是被老三家的逼急了,不過沈勝利覺得,先找借口拖著,等老七心裡這口氣消了,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哪知道他話音未落,沈紹元就擺著手開口了:“糧食的事情昨天已經解決了,就不提了。今天咱們說的是房子的事,老大,你就彆再掰扯其他人了,我怕掰扯來掰扯去,回頭又給你們忽悠了。”
他也不管沈勝利聽見這話什麼表情,自顧對周滿倉說:“我這人腦子不靈,不過我想明白了,人民的生產隊為人民,有事找組織就對了。大隊長,事情就這麼個事情,我相信組織,更相信你,我們父女倆,就指望你給我們主持公道了。”
沈勝利:“……”
你哪裡不靈?你這馬屁拍的,不是很靈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