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融知道迷上誌怪是不對的,會耽誤學習,可他仍然一日比一日深陷這種著迷。從看完“魯饑沒”的故事後,他每天中午放了學,都去各個書坊翻找故事書簡,他發現蕭齊儒生寫的,就是比大魏儒生寫的強。
但是總看書不買書,曲融已經被各書坊的廝役盯上了,唯一不攆他的盈居書坊,因為尉茂回來了,他沒敢再去。
數天前,無故事看的曲融動了自己寫故事的念頭,並且兩晚上就寫出來,趁著這份熱情,他拿去竹笈街最東頭從沒去過的一家書坊,看能不能賣出去。掌櫃確實表現出興趣,可惜從頭看到尾,還是拒絕了。
今天曲融又過來這家書坊,他重新修改了故事情節,想試試讓掌櫃再閱一次。
廝役告知:“掌櫃外出了,過會兒應該回來。”
曲融:“那我看書等他。”他揀著書簡翻看,找到誌怪故事的那一堆,豈料打開的第一卷簡策,內容竟和他之前寫的幾乎一樣,僅僅改了人物姓名!
啊……他明白了!掌櫃當時記住了他寫的故事,假裝拒絕,實則抄襲。
曲融失魂落魄走出書坊,沒敢鬨事,他知道能在這條街上經營店鋪的,全既富且貴。路過東月花坊時,搬花盆的飛鳴連人帶盆栽在地上,被另個廝役指著罵:“你說你還能乾啥?”
“我不是故意的,我的腿不行。”
“你腿不行關我何事?”
“花沒事,換個盆就行。”
“你說得輕巧!”
木呆呆的曲融把飛鳴扶起來,根本沒心情看自己扶的是誰,他繼續木呆呆走。
但飛鳴認出了他。
州府府衙的後院。
於勁終於見到東宮派來的侍從趙修。
元刺史介紹道:“趙侍從,他是於烈將軍之弟於勁,現在沃野鎮任鎮將。”
於勁抱拳,笑著道:“趙侍從還記得我麼?從前咱們在舊宮裡見過啊。”
趙修搖頭。尋思我連自己都不記得,還能記得你?
於勁並不覺得尷尬,畢竟現在的趙侍從跟從前地位不一樣了。他找著話問:“太子還像往常一樣喜歡讀書吧?”
趙修點頭。那個好揍人的猛士吩咐了,不管彆人問他什麼,隻要覺得難答,就一次搖頭、一次點頭的應付,要是被問煩了,就裝睡覺。
“趙侍從覺得如今的北地如何?”
趙修搖頭。
於勁滿麵愁容感慨:“唉,朝廷每年都在南邊打,我們六鎮隻防邊戍,難以建功,確實較遷都前大不如。元刺史前段時間去了武川鎮,應當了解。”
這倒是。元刺史說道:“武川鎮的兵器、戰馬,均到了該換的時候。”
於勁:“關鍵是鎮戶人口,一年年多,牧草和水田不夠分哪。”
趙修分彆看二人,先點頭再搖頭。
於勁心裡咯噔,什麼意思?莫非東宮重視武川鎮,輕視他沃野鎮?
“趙侍從,我其實還安排了車馬,帶了些禮獻給東宮,隻是車馬慢,過兩天才能到平城。到時還得麻煩趙侍從提前看一下,看哪些太子喜歡,哪些不喜歡。”
趙修本性貪,忘了趙芷的囑咐,張口大笑:“哈哈,隻要是禮,我都喜歡!”
元刺史起身:“要不今天就這樣,我看趙侍從有些困乏了。”
趙修臉發陰,後知後覺開始回想於勁提到的“東宮、太子”。
於勁又不傻,跟著元誌出來後,狐疑道:“趙侍從一來平城就這樣寡言麼?”
“你也覺出不對了?不瞞你,東宮這次派了兩名心腹來,除了趙修,還有個節從虎賁薛直孝。二人很不對付,薛直孝才來幾天就以手受傷為由,不住府衙,住到客館養傷。你要不要見見薛直孝?”
於勁搖頭:“不用。”兄長書信裡說了,隻讓他和東宮舊侍會麵,沒提任何虎賁的名字。
元誌更加篤定薛直孝領的任務,是東宮的幌子。
六月十八,《詩經》月考成績出來時,尉窈這些遊曆學子已經過了武周山石窟,到達武周縣。
六月二十四,遊曆隊伍進入平城東南的崞山縣。
這一天,柔然可汗之子伏圖的首級,被送至了懸瓠主軍營。這突如其來的驚喜,使皇帝元宏屙恙頓消,元宏命令於烈從行,君臣急速返回洛陽。
而在尉窈前世,皇帝是九月病愈後才下令班師回朝的。
崞山縣東邊是恒山,縣境周圍廟宇眾多,最出名的當屬懸空寺,嶽瀆祠。可是許多學子已經無心觀景了,因為距離大聯考的日期越來越近,這一個月是增長了見識,但該學的功課全落下了。
也因此,隊伍每停歇,尉窈的筆記便被傳來抄去,每晚都要排隊輪流傳閱。
侍童邢航也去抄了,夜半才回氈帳。胡烏屋聽到動靜睜開眼,問對方:“《唐風》篇的筆記你抄到了麼?”
邢航“嗯”一聲躺下。
“借我抄行麼?”
“不行。”
邢航冷言拒絕,尋思:你裝清高不去求訓義學舍那些弟子,有本事就一直清高下去。
胡烏屋才不以為意,她仍以好夥伴的語氣問:“你說奇不奇怪,他們都是孔師的弟子,為什麼都覺得尉女郎的筆記最全呢?難道孔毨郎君也比不上尉女郎嗎?”
邢航不語。
胡烏屋:“阿航,我知道你覺得我這人渾身壞心眼,好嫉妒人,不值得結交。”
邢航沒忍住,輕“哼”出聲,隻得說:“我沒這樣說過,你彆冤枉我!”
“那你說實話,你覺得我笨嗎?”
“你要是笨,這世間沒聰明人了。”
“嘻。”胡烏屋的笑裡帶著毫不遮掩的不甘心,“可我到了州學府,功課幾乎墊底!為了進崔學館聽名師講詩,我一世族女郎隻能做侍童。阿航,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比彆人笨,為什麼考不過他們?考不過尉窈、郭蘊和柳貞珠?我不服!”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很困了!”邢航不耐煩地坐起來。
“我想讓你幫我,這是我最後求你,我們結伴吧,這幾天一起學,一起衝刺,在大聯考裡超過崔學館的學子,怎麼樣?”
“怎麼可能超過他們?我看你是瘋了!我要睡覺了,你彆再吵我。還有,如果你真想學,請不要把心思用在怎麼琢磨彆人上,明天和我一樣去排隊抄筆記。”
胡烏屋看著邢航背對她躺,她咧開唇,笑容中發僵,更夾雜著瘋狂。
邢航很快睡熟。
胡烏屋則眼神明亮,悄聲自語:“我給過你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