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結束後一朵朵灰蒙蒙的雲,像極了垂頭喪氣的小學童們。
武繼問尉景:“你答得咋樣?”
“唉,跟上回一樣。你咧?”
“我也跟上回一樣,一道能多答的都沒有!”
今、明兩天不講課,但現在還不能回家,學館要求每名學童去看春季大聯考的考場,每人不但得熟悉坐哪,還得把書案搬過去,坐墊啥的都得提早拿過去。
尉茂讓尉窈、尉蓁留在學舍整理零碎文具,他和尉景、武繼、尉菩提分次搬東西。彆的學童也紛紛組夥,曲融不主動開口,誰會有閒工夫邀他。
他躬腰倒退著拖動書案,快到門檻時,一隻大手輕拍在他肩膀上。
“夫子?”
杜陵擰著眉頭數落他:“你這麼拖行,幾時才能拖過去?還會把書案拖壞了。尉窈,你幫曲同門一塊抬過去。”
尉蓁看看杜夫子,再看尉窈……的小腰、小細胳膊,她說道:“還是我幫曲同門吧。窈同門那你自己……”
“尉窈!!”杜陵聲量增高,眼見著不悅。
“是。”尉窈對蓁同門輕一搖頭,她過去後向杜陵揖禮,向曲融說:“你總和我吵架我才不願理睬你的。現在夫子讓我幫你,我不敢不幫,但是得說好,路上你要還和我吵,我絕不幫你第二次。”
曲融:“誰和你吵了!”
尉窈:“你現在就在和我吵!”
“怎麼這麼多廢話,趕緊搬去考場。”杜陵這回的語氣倒不淩厲,可連尉蓁都看清楚了,夫子訓這話竟隻看著窈同門。
並且夫子在書案被抬出門檻後,人也隨上:“知道考場在哪麼,我正好過去,帶你們走。”
尉蓁真想把手裡的筆盒扔杜陵後腦勺上!配為夫子嗎?處事偏心也太明顯了吧!
所有書案都是尉學館給配的,為了穩固,全用的好木料,很沉。尉窈每走幾步都得歇,杜陵語重心長教育她:“你這個年紀,不能隻知讀書,還得強健體魄。你看整個尉族小學,誰似你這樣瘦弱單薄?”
尉窈累得滿頭汗,心“咚咚”地跳。她可以和曲融吵嘴,不能和杜陵吵,否則立即落下不敬師長的罪名。
曲融也累,但是精神昂揚。
杜陵催促:“天要下雨,快走兩步。”
曲融附和:“是啊……”
尉窈一下撒手,把曲融晃趴下時,他膝蓋還被撞到一下。
“快走不了。”她急促呼吸中不忘“關懷”曲融:“沒事吧?沒磕著吧?”
她又仰視杜陵:“夫子,我、我真得歇口氣,現在就算下冰雹,我也得歇口氣。”願意等就耗著,不願等,你幫他搬!
曲融揉搓膝蓋,哼,彆人不了解尉窈,他能不了解?他半告狀半揭穿她虛偽麵孔:“窈同門可會辯理了,才走幾步路啊,跟受多大欺負似的。”
尉窈:“才走幾步路啊,你揉膝蓋,不知道的以為你走路手腳並用……”
“尉窈!”杜陵嗬斥:“能亂用‘手腳並用’一詞麼?學詩、學詩,隻學會背詩,沒學到詩裡的禮數麼?”
有路過的學童往這邊瞅,杜陵聲音放低:“歇夠沒?彆磨蹭了,快搬。”
尉窈再彎下腰的時候,嘴角也癟,每邊眼眶一掉掉兩趟眼淚,“嗒嗒、嗒嗒”,模樣彆提多委屈,越不出聲越顯可憐。
這就哭了?也太嬌氣了!!杜陵剛要說“算了”,此幕情景便被匆匆趕回來的尉茂、尉景看見。
前者衝過來先把尉窈攥一邊去,另個推搡曲融:“這是你的書案吧?你找誰幫你搬不行?你搬不動喊我們啊!你偏找個力氣最小的!”
“唉,像什麼話。”杜陵一手提起書案,三步一歎氣向大考場走。
曲融也哭,來往學童漸多,尉茂擔心彆人誤會尉景欺淩同門,他另隻手拉過尉景,三人朝學舍回。
一直懸著心的尉蓁在院門口徘徊,看他們過來,尉窈哭得傷心,她連忙揪過尉景小聲詢問:“怎麼了?”
武繼、尉菩提也回來搬第二趟了,二人剛進院門就喊:“剛才我們看到曲融和杜夫子呆在一起,可能夫子訓他了,曲融在哭。窈同門?這是咋了,出啥事了?”
尉窈一吸一噎講述事情經過,尉蓁在旁補充,尉景則重提之前高婁在州學府鬨跳井的事。
尉茂見同門越來越激動,隻得說出實情:“不瞞你們,我找館長問過杜陵的事,館長說洛陽各館正在用重金聘請治經儒師,咱們舊城各學館則想辦法留住人才。杜陵欠缺師德,但是對《詩》與訓詁學深有研究,所以除非杜陵又主動請辭,不然……”
“沒那麼嚴重,”尉窈抹乾淨眼淚說:“我哭完好受多了。走吧,咱們趕緊搬最後一趟,去看位置,明天的春考是大事,彆忘了上午場就要閱一次卷呢。”
尉茂看她連哭都不能放肆哭,真是又煩躁又恨!起初他以為借助阿父的官職地位,可以把剛來的杜陵攆離學館,但顯然不行。
阿父是阿父,他是他。
所以人生在世,借誰的權,都不如自己有權!
再說尉窈,哭這一場不全是做戲,她為前世的小阿窈哭,為那個挨批評後根本不知道犯了什麼錯的阿窈哭。
哭完,就是現在的她了。
尉窈知道今天的事就算讓杜陵稍微收斂,肯定收斂不了幾天,沒關係,她是不能頂撞夫子,但如果次次被苛待哭,杜陵名聲愈臭,他除了呆在尉學館,還有彆的出路麼?
不久之將來,恐怕不是尉學館怕他走,而是他怕學館不留他!
至於尉茂講述的學館方麵的無奈,尉窈不禁感歎,尉茂現在還是小,不知道“較量”二字裡一定得有割舍!
她,貧寒出身,無倚仗的尉窈,就是尉學館的割舍,學館把她當成棋子,要用她換一位講《詩》儒師。此儒師學問淵博,除了不喜貧寒女學子,沒彆的缺點。
而她尉窈除了暫時學習好,沒彆的優點。
在以貴承貴,以賤襲賤的大魏,她必須認清此時的自己就是螻蟻!她如果想掙脫尉學館這副棋盤和下棋人,隻有一個辦法,隻能自身更強、再強!強到更有地位、更有權勢的下棋人主動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