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匿瑕四方麵孔,念的第一道題和他的下頜骨一樣堅冷無情:“桃李,桃李,王姬王孫顏色貌。”
學童們怒火騰騰!
他們把《關雎》的“關”字都提前點好“點”啦,結果第一題不是例題!
尉窈在第一遍“桃李”出來就知道題目出自《何彼襛矣》,寫下詩名後,她再寫“桃李”二字所在的詩句:華如桃李。
尉茂慢一步,在薛師兄念第二遍“桃李”時想出答案,對自己不滿的同時,尉茂也收獲了一點做題經驗,就是他不該先從“桃”字裡思索詩源,應該直接“桃李”並思,那麼就隻有《何彼襛矣》一個答案了。
尉菩提又慢一步,在聽到“王姬王孫”時慌忙寫,他頗聰明,知道來不及了,便先寫一個“襛”字,等待時機補全。
但隻此一字他也寫不完。
尉道子念出下半題:“泄、臧……”
尉窈腦中飛速思索:哪個“意”?哪個“牂”?
讀音為“意”的字太多,她毫不猶豫略過,隻猜“牂”發音的。不,她先排除“牂”!此字出現於《陳風》篇,還沒學到。
尉道子念第二遍:“泄、臧……”
臧!是臧!尉窈知道詩源了!
在尉道子對“泄”字的解釋“飛而鼓其翼”過程中,尉窈寫出詩名《雄雉》。
她運筆不停:泄泄其羽。
尉道子的宣題聲也不緩歇:“臧,行為善也。”
何用不臧……尉窈的答案結束。
薛匿瑕:“埤遺,埤遺……”
北城,州學府。
哪個“皮”、哪個“衛”?才第二組題,奚驕思路就囫圇成線團了。他揉揉眼,眼底頓時多了抹黑印。是,其實隻用耳力聽就可以,但耳朵不頂用,眼睛、牙齒、手不就都得跟著一起使力麼!
哪個“疲”,哪個“未”?
唉,來不及了,奚驕肩一垮,被迫放棄。
西城,崔學館。
第二組的下半題:“照、冒,照、冒……”
亥也仁按著抽筋的嘴皮子,心罵:“找個蛋的貓!我找狗行不行?!”
“趙、帽?哪個趙,哪個帽?”絞儘腦汁的元珩毛筆都拿反了,從開始第二輪考,他臉上的墨比紙上的多。
東城,尉族學館。
尉道子:“照、冒,照、冒,照……日月光輝,冒……和照一樣。”
壞師兄!武繼翻個白眼。
尉簡不知道在走啥神,自己把自己想笑了。
此題尉窈、尉茂、尉菩提、尉蓁四人全答出來了,詩源為《邶風》篇的《日月》,對應的詩句是:照臨下土,下土是冒。
不過後兩人寫對的代價,是放棄接下來薛師兄的題。
薛匿瑕:“我屋我屋雀之穿屋似有角。”
從第三組題開始,截句、截字和注釋的間隔竟然也取消!!
尉窈手腦同速,書寫:行露,何以穿我屋。
《行露》是詩名,“何以穿我屋”是“我屋”所在的詩句。
尉茂很激動,他想到了!也手腦同速書寫:行……
就寫了一個字,尉道子的題念出:“喈萋喈萋喈和聲之遠聞萋草葉茂盛。”
念題的不憋,答題的憋!學舍裡當即吹拂“嗬”氣聲。
尉景這些倒黴孩子尚沒來得及吸回氣息,另個師兄又開始了!
“戍甫戍甫戍字守也屯戍也……”不行,薛匿瑕氣短,必須換口氣才能繼續。
“兒——”
學舍裡除尉窈之外的十四學童,連帶年邁的段夫子,全不由自主跟著換了口氣。他們的換氣聲集於一起,像極了千年後一種叫“竄天猴”的東西。
“甫諸薑古國薑姓之地甫國也。”
其實“戍”和“甫”的解釋都可以簡化成兩個字即可,但那樣的話,給學童留的書寫時間不足。
尉茂後知後覺“戍甫”不是剛剛學過的《揚之水》詩裡的嗎?狗師兄!兩個狗師兄!害他儘跟著憋氣喘氣,都忘記要答題了!
時間就這麼在憋氣、吸氣、呼氣裡過去,第二輪折磨終於結束。此時元刺史已經在尉族學館了,哪還有心思巡考,再說他也不是為了巡考跑到東城的。他現在手上拿著的,是尉窈第一輪的答卷。
今回一刻的休息時間,學童們全在屋外透氣。剛才幸虧隻考半個時辰啊,不然得憋死!
州學府,八部分館的大庭院裡,奚驕和周泰在樹底下碰麵。
周泰問:“你們《詩經》的題難不難?”
“難。”
“哎?奚驕你嘴怎麼了,咋有點發紫?”
“難的。”
城西,崔學館的訓義學舍。
十九學童全在院子裡呼吸吐納,以此轉換心情。兩場小試均不利,但已然過去,不能氣餒。
崔尚呐喊:“諸同門,我們一起加把勁!”
郭蘊附和:“我們是訓義學舍,我們論詩最強!”
“最強!”
“最強!”
“最強!!”
差一刻巳時。
城東,尉族學館。
尉窈的第二場試卷送到元刺史跟前。
這時學童們各自返回了學舍。
薛夫子講述第三場考試:“和剛才一樣,無‘出題’二字提醒。不再設組題,由你們薛師兄、尉師兄一人念一句詩,或一句序,或一句鄭箋,你們根據截句寫出其所在的詩名即可。”
“每道題不留相隔時間,所以儘量避免長時間思考一題。誰有疑問現在問,巳時整開考。”
開考……
開考……
尉窈,要考試了……
要考試了……
“啊。”黑暗裡,尉窈陡然睜眸,從前世今生摻雜的考試噩夢裡掙脫。
白天的聯考耗她心力不少,因為第二場的考法,前世從未有過!可以說,第二場的每組題她和尉茂等同門一樣,在絞儘腦汁思索答案。
應該能滿分吧?
聽說元刺史今天來尉學館了,如果是真的,如果是巡考,為什麼跨城來最遠的尉學館呢?
尉窈沒再多想,覺得口渴,想摸索著去倒水,手按在枕側時,她摸到了曾交給阿母保管的草珠手串。
阿母給手串重新穿了繩,打著如意結。
這個手串曾由高德沙門祈過福,想必阿母覺得行像節快到了,才悄悄放到她枕邊,讓她這段時間重新戴上。
“奚驕。”她在心裡喚他的名字,然後才輕喃出聲:“快到三月,你要動身去洛陽了吧。”
城北,奚府。
奚驕考試失利,鬱悶了一天,才睡著。那張勵誌的窟窿眼畫被他小心翼翼懸掛在外間的書案上方,離近的梁柱上始終有燭微亮,光穿過畫紙形成若乾的小圓影,乍看好似一環珠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