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事聞言抬起頭,心想他們的這位蘇大小姐還未出閣時就是眾姐妹中最厲害的,現今真是一點兒沒退步,眼神甚是毒辣,一來就將這要緊的人物瞅到了。
他緩聲解釋道:“那是寶珠。夫人沒見過他,他是被少爺撿進來的。”
葉夫人聞言高高挑起柳眉:“撿回來的?”
李管事於是便把趙寶珠暈倒在葉家門口,正巧撞到葉京華出門的事情從頭至尾講了一遍。葉夫人聞言皺起眉,喃喃道:“這事……未免也太巧了些。可查過他是什麼人?”
不怪葉夫人多疑,現下葉家算是京城這些個清貴人家中聲勢最為鼎盛的,這些年千方百計想要與葉府搭上關係的人數不勝數。其中有想巴結的,也有包藏禍心的。葉夫人這些年十分的謹慎,將葉府治理地如同鐵桶一般,隻是這彆院的規矩到底鬆些,她害怕有人在本府尋機會不得,將注意打到葉京華身上。
“夫人放心。” 李管事笑眯眯地道:“老奴第一日來便遣人去查了,這孩子的確是一路從南邊來的,剛進京城第一日便暈在了門口。聽他說是益州人士,估摸著應是發了水災,活不下去才逃難進京來的。”
葉夫人聞言點了點頭,李管事做事她是放心的,搖了搖頭歎道:“也是可憐。” 說罷又有點高興道:“我倒沒想到卿兒還有這個善心。”
李管事知道葉夫人最擔心的便是葉京華性情太過疏冷,會被神仙收回去,便笑著奉承道:“是啊,不說是二少爺,就算是老奴,見了那可憐的小模樣兒心腸也軟成一片了!”
葉夫人笑了笑,道:“那饞貓兒是長得不錯。白嫩得很,倒不像是尋常的流民。
她一進門,雖滿心滿眼都在葉京華身上,卻還是注意到了一靈秀少年站在她兒子後麵,當即便看到他兩頰鼓鼓囊囊。之後她們娘倆說話時,他還在那低著頭,白嫩的腮側一動一動,活似隻偷食的饞貓兒!
“早就聽聞益州出美人,看來所言不虛。” 葉夫人感歎道。她唇邊帶了些笑,對李管事道:“既是卿兒喜歡那便養著吧,你明日將他領來讓我看上一眼。”
李管事立即點頭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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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趙寶珠並不知道他自益州出山到京城的一係列行蹤都被人查了個清楚。此時他跟在鄧雲身後,低著頭神色發愣。
到了這個地步,就算他再沒見過世麵,也漸漸察覺葉京華可能並不是他先前所認為的經營客棧的富家公子。
鄧雲一隻手拽著趙寶珠,發覺身後的人腳步踉踉蹌蹌,回頭見趙寶珠一臉沒醒神的樣子,皺眉低喝道:
“你乾什麼?魂丟了?還不快跟上!”
趙寶珠抖了一下,抬起頭,一雙貓兒眼霧蒙蒙的。鄧雲一愣,語氣不禁放軟了兩分,輕聲道:“你又怎麼了?”
趙寶珠睫羽顫抖兩下,看向鄧雲,小聲道:“雲哥哥,你能告訴我……這到底是哪兒嗎?”
鄧雲先是被這聲’雲哥哥’叫得一愣,接著上下掃視了趙寶珠兩遍,心想這小孩兒莫不是真的丟了魂,嘴上道:“什麼哪兒?這是葉府啊。”
趙寶珠嘴唇抖了抖:“這兒不是客棧?”
鄧雲登時濃眉倒立,抬手就想往趙寶珠頭上敲,卻見他一張小臉發白,終是改為往他腦門上彈了一指,輕斥道:“你是燒糊塗了腦子不成?什麼客棧?這裡是葉家二公子的彆府!你睜開眼睛看看京城有哪個客棧敢建成如此模樣,當即就被拉出去砍了頭了!”
趙寶珠被彈了一指頭,倒不算太疼,他抬手捂住額頭,神情還是懵懵的,低聲道:“葉府……這裡是葉府?”
鄧雲見他全然沒了平日裡機靈的模樣,這下是真有些擔憂了,剛想再問,就聽到葉京華的聲音傳來:
“寶珠。”
趙寶珠醒過神,抬頭便見葉京華站在走廊底部,朝他招手道:
“快過來。”
鄧雲急忙攜趙寶珠走過去。走到近前,葉京華的目光落在趙寶珠臉上,輕輕蹙起眉。此時,方勤撩起簾子,將葉京華一行人引進偏閣裡。
葉京華坐到主位上,立即又丫鬟翩然上前倒茶,茶還沒倒完,他便抬眼看向趙寶珠。見他半個人都躲在鄧雲後麵,眉心又蹙得緊些。葉京華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斂下眼,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淡聲道:
“寶珠,過來。”
趙寶珠一愣,抬眸看了眼葉京華,緩步走了過去。葉京華將茶碗放下,抬眼看趙寶珠,見他麵有鬱色,蹙眉道:
“可是餓著了?” 說罷,他立即扭頭招呼道:“重新上一副席麵來。”
丫鬟們齊齊稱是。趙寶珠睜大眼睛,趕忙道:“不用。” 他此時哪裡還有胃口吃飯?
聞言,葉京華轉回頭,皺眉看著趙寶珠:“既不是餓了,那是怎麼了?”
趙寶珠站在葉京華身前,回過視線,見眼前的公子眉心微攏,玉麵上因著蹙眉而帶著幾分冷色,腰間係著青玉環鉤,五彩繯絲宮絛,通身都是清貴公子之態。
是了,這樣的人,怎會單單隻是個富家公子?趙寶珠心緒湧動,腦中一時是葉京華的一手好字,一時又是他清淺的笑臉,神情怔愣,嘴裡嚅喏著說不出話來:
“我、我……”
葉京華見他麵上恍惚,像是丟了魂兒似的,伸手握住趙寶珠垂在身側的右手,便覺入手冰涼,想了想,抬頭道:“可是方才被嚇到了?”
他以為是剛才葉夫人的一番哭天嗆地嚇住了,有些後悔當時沒將趙寶珠遣下去。趙寶珠年紀小,又沒見過什麼世麵,且不知道葉夫人每過一陣都會來這一套,眼見著那般場景,定是嚇壞了。
葉京華手上使了力,將他拉到身前來,上下打量了一番,口中輕聲哄道:“不用怕,母親隻是嘴上說,並不會把我怎麼樣。”
趙寶珠憂心的不是這個,聞言呐呐點頭,麵上還是愣愣的。葉京華略皺著眉,見他三分魂丟了七分,現在聽不進去話,偏頭對方勤道:
“先帶他下去。” 方勤此時也眉頭緊皺,點頭稱是,當即便要伸手拉了趙寶珠走。葉京華卻伸手攔住他,從袖中取出一隻小錦囊,交到趙寶珠手中。
方勤見到那錦囊,眉尾一跳,猶豫地看向葉京華:“……少爺,這——”
葉京華看他一眼,做出個製止的手勢,道:“帶他走吧。”
方勤見狀,把剩下了話吞了回去,輕道了聲’是’,伸手拉著趙寶珠朝外走去。趙寶珠渾渾噩噩,也沒注意葉京華給了他什麼,手裡捏著錦囊,便跟著方勤回了自己的院子。
進了房間,方勤讓他在一旁坐下,立即皺眉道:“說吧,你是怎麼回事?”
趙寶珠坐在床沿邊,愣愣地抬起頭看向方勤。方勤見他這幅樣子,輕斥道:“真被嚇破了膽不成?平日裡看你是膽子大的很,怎得見了夫人就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
趙寶珠坐在自己的廂房裡,這才慢慢回過神,抬眸看向方勤,睫羽顫了顫,道:“……不是為了夫人。”
方勤皺眉問:“那是為了什麼?”
趙寶珠心中糾結片刻,輕咬了咬下唇,還是定下心來問道:“少爺……葉少爺,到底是什麼人?” 他頓了頓,又道:“方才我聽夫人說聖上……又說什麼娘娘,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方勤聞言先是一愣,接著眯了眯眼,皺眉暗罵:“真是個糊塗東西,竟是連這都沒跟你說清楚。”趙寶珠聽見,知道他是在罵方理。他抿住下唇,盯著方勤,隱隱感覺他將要知道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方勤輕輕歎了口氣,抬起頭正色道:“這件事是方理的過錯。現既你已是葉府的人了,我便與你細細講一遍。我們府上的老爺是當今執宰葉相公,夫人膝下有二子三女,咱們少爺是年齡最小的,在哥兒裡排行第二。夫人所出的大小姐早年間進了宮,現已是陛下的宸妃娘娘,誕育有五皇子。少爺頭上的大哥六年前下場出仕,如今在刑部任職,已官居從四品。”
方勤的語氣淡淡,什麼’執宰’,’聖上’等詞被他輕巧地說出來,麵上也無任何激動驕傲之色。然而這番話聽在趙寶珠耳中,卻不亞於一道雷’啪嚓’一聲打在他耳邊。
葉京華是當朝執宰的兒子!
趙寶珠驀地想起自己這段時間來堪稱放肆的行徑,他竟然以為葉京華隻是個尋常的富家公子、真真兒可以算是有眼無珠!
現在可怎麼辦,他不僅闖進彆人家裡,還被當成了仆人!趙寶珠想起之前葉京華派人為他送來的銀子,終於明白了過來——那分明是給下人的月錢。
他咬著下唇胡亂想著,一方麵歎道葉府上的月錢多麼豐厚,另一麵又想到自己終究是要去科考的。他本是想著等將自己的名帖找回來再緩緩地說,但葉京華是執宰的兒子,他這話便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要知道當朝的讀書人間,最忌諱的便是未出仕就攀附權貴。當然也有那些個會鑽營的學子,在學堂之中就為官家公子馬首是瞻,今日認這個為師兄,改日又認那個作老師。可趙寶珠從小就被父親教育做人要本分,是萬做不出這種事情的。
方勤見他麵色發白,也不出聲,睫毛不住地顫,一雙貓兒眼裡神色恍恍惚惚,心下歎了口氣。到底是小地方來的,還以為膽子多大,真聽了一番話就被嚇住了。他暗自裡想到自己當日還隱隱約約提防著趙寶珠,以為他是個巧言令色、曲意逢迎的主兒,沒想到竟是個這麼禁不住事的。
不過想來也是,趙寶珠出身低,換作其他人恐怕聽了聖上的名號就要跪在地上低頭了。方勤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心中暗嗤自己將小貓兒當做了猛虎,真是看走了眼!
他這樣想著,心中對趙寶珠的芥蒂也消散了許多,見他垂著小尖下巴一副可憐的模樣,歎了口氣,俯下身柔聲安慰道:
“你也不用害怕。我們少爺隨時生在如此鐘鳴鼎食之家,但性子是最和氣不過的。和那些旁的紈絝子弟不一樣,決不會輕易打罰下人。”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抬頭瞥了眼趙寶珠。心想且這麼多日來,葉京華對趙寶珠如何他們都看在眼裡,彆說打罰了,連太陽都舍不得他多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