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趙寶珠跟著葉京華進入書房,一抬頭便看見一副字掛在門廊上,提了首詩。
趙寶珠一看便亮起眼,讚道:“好字!”
他將那首詩看了又看,見上麵的字下筆雄渾有力,回轉鋒銳,掛在上麵顯得大氣磅礴,是最鎮宅子好字。
趙寶珠上上下下看了兩遍,越看越喜歡,忍不住向在桌子後的葉京華道:“不知是哪位大家的字?寫得真是好。”
葉京華正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聞言,抬起眸看了他一眼:“你懂字?”
趙寶珠一愣,這才想起來自己現在在他們眼裡恐怕就是個大字不識的小廝,嘴唇嚅喏道:“懂……略懂一點。”
葉京華被他的模樣逗笑,略彎了彎嘴角,斂下眼去。趙寶珠從他麵上看出了什麼,略一愣,驚奇道:“這字是少爺您寫的?”
葉京華手上拿著書,輕輕嗯了一聲。趙寶珠張大了嘴,看著房廊上的字,心想葉京華長得如此斯文俊美,如那畫中仙君一般,不料寫出來的字卻如此大氣磅礴,沒有絲毫秀氣。俗話說見字如見人,這字應當是最能體會一個人的心思的,趙寶珠眼珠一轉,看著葉京華,覺得他定是個胸有溝壑的人物,一時間對他的敬佩又高了一層。
趙寶珠在門廊下麵轉了幾圈,看夠了字,才細細讀起詩的內容。這一看便樂了,共四句詩,打眼看去是寫隱居避世,細看去卻是例外都寫著一個意思——「離我遠點!」
趙寶珠噗嗤一下笑出聲。妙、實在是妙!這首詩太和他心意了!
葉京華見他像隻小狗似的在門廊下打轉,抬眼道:“你若是喜歡那字,我叫人給你取下來。”
趙寶珠聞言立即擺手拒絕:“不不不,這詩掛在這裡更好。” 他現在覺得葉京華很有意思,初間他時畏懼去了些,湊上去道:“少爺,到底是誰天天吵著你擾你清淨,才讓你作出這首詩來?”
葉京華翻書的動作一頓,抬眸看了趙寶珠一眼。他沒想到趙寶珠竟看懂了這詩的言下之意。趙寶珠見他的眼神,正想若不是自己說錯了話,卻見葉京華斂下眼,低聲道:
“你讀過書?”
趙寶珠一愣,模糊道:“略讀過一點。”
什麼都是略懂。葉京華看他一眼,也沒點破,低聲道:“會寫字嗎?”
趙寶珠以為他是要讓自己幫忙代筆寫什麼,便道:“會的。”
葉京華聞言轉過身,從書架上拿下一隻狼毫筆,另拿了硯台,在桌麵鋪上了宣紙,道:“寫幾個字我看看。”
趙寶珠點了點頭,接過狼毫筆,入手便覺得極輕巧。觸在宣紙上順滑又好寫。趙寶珠何時用過這麼好的筆墨,心情一好便當即默下一首詩來。
葉京華低頭一看,道:“讀過詩經?”
趙寶珠點點頭:“是。”
葉京華彎了彎嘴角:“好。”
見他誇讚,趙寶珠有些高興。他低下頭,看著宣紙上印著的幾個墨字,臉頰驀地一紅,喃喃道:“我的字……比少爺的就差多了。”
他小時候剛開蒙,靠的都是老父從縣城上撿回來的幾本書,最艱難的時候連紙筆都買不起,因此趙寶珠隻能用削尖了的木頭劃在沙地上寫字。因此現在用筆寫出來的字也是方正的形狀,端莊有餘,氣韻卻不足。
葉京華見他垂著頭,輕笑出聲:“你現在的字就很好。”
趙寶珠抬起頭,看了葉京華一眼,驟然想到葉京華小時候一定是被各種寶物包圍,紙筆書墨從不缺,一時豔羨又有點酸醋,嘟著嘴小聲道:“少爺可彆哄我了。”
葉京華見著他這小樣子,眼眸彎得更深,溫聲道:“你若是想學,我教你便是。”
趙寶珠登時亮起了眼睛:“真的?”
若是能寫上這一筆字,春闈時卷子交上去都能讓人多瞧一眼。葉京華見他高興,微微一笑,自書架上拿下三、四冊書來,讓他先臨帖。趙寶珠翻開一看,竟然是葉京華親手撰抄的四書五經,更加高興——正好他可以將書也一起溫了。
趙寶珠捧著書到一旁的小桌上去寫,他自小便愛讀書,用起功來常常連飯都會忘了吃。若非是這種毅力,他也無法在那樣簡陋的條件下中了舉人。
葉京華坐在書桌後,一手拿著本書不經心地看著,時不時抬起眼,見趙寶珠挺拔地站在桌案後,連眼睛都不曾飄一下的樣子,心裡更為滿意。
書房裡一時安靜下來。大半個時辰後,趙寶珠已經臨出慢慢兩張,停下鬆了口氣,抬起略微酸疼的腕子想擦一擦額頭上的汗。這時,一縷清風狐耳拂過,清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寫的這麼密作甚?”
趙寶珠嚇得一顫,手一鬆,筆從指尖滑落,卻在堪堪要掉到桌麵上之前被一隻手接住。
“!” 趙寶珠回過頭,便見葉京華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身後。斂著眸,撿起筆放到趙寶珠手心,將那兩張寫好的放到一邊,輕聲道:“不必為我節省。字寫的見錯開些。”
趙寶珠驟然在眼前看到這張俊美出塵的麵孔,臉驀地一紅,呐呐應了一聲,回過頭去在紙上寫了幾個字,這次隔得開了些。
接著,他便聽到男子在耳邊輕笑道:“好多了。”
趙寶珠的臉登時紅了個頭頂,拿著筆的手抖了兩抖,連腦子都有些發暈,活像話本裡被女妖精對著耳朵吹了口仙氣的書生。
這、這位葉公子的聲音也太好聽了!趙寶珠紅著臉,眼神一點都不敢往旁邊偏,心道他算是知道怎麼鈺棋姑娘那日一副芳心錯付的樣子。這麼個長得俊,學問好,說話又好聽的公子擺在麵前,要他是個女子恐怕也是招架不住的。
趙寶珠那日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恍恍惚惚地回了房間。等進了門,坐到床沿上,心口還在突突地跳。直到窗外一縷微風吹來,趙寶珠才冷不丁打了個抖,抬起手在自己發燙的臉頰兩側用力拍了一下。
真是沒出息!見到個稍有些才情的公子哥就對人家佩服得五體投地,虧你還是個讀書人!
趙寶珠在心底狠狠嫌棄了自己一番,走到院子裡的泉眼旁,用手捧了些水撲在自己臉上,這才感到臉頰上的熱意消退了些。
方勤來時,就見趙寶珠蹲在地上,正搖頭晃腦地甩掉臉上的水珠。
他立即皺起眉,低嗬道:“寶珠。你乾什麼呢?”
趙寶珠甩水的動作一頓,從地上站起來轉過身,見是方勤站在院門口,趕忙小跑著迎上去:“勤哥哥。”
方勤見他滿臉是水,眉頭一跳,這小子怎得又做出這副狗兒模樣,難不成這麼大了還喜歡玩水不成?他挑剔地瞅了趙寶珠兩眼,終是看不下去,拿出隨身帶的巾帕,一手按住趙寶珠的肩膀,將他的臉擦乾淨。
“勤、勤哥哥,我自己能擦。” 趙寶珠在他不算太溫柔的動作下齜牙咧嘴地嚷道。
“閉嘴。” 方勤皺著眉,將趙寶珠狠狠擦洗了一通,才滿意地收回手,嘴上斥道:“成天裡把自己搞得亂七八糟的,沒得糟蹋了少爺給你的好衣裳。”
趙寶珠抬手整理自己被揉搓地翹起的鬢發,嘿嘿一笑,他倒是更喜歡之前那套青麻布的短衣,這身衣服雖是輕便柔軟,穿的時候卻得時時小心不讓尖利的東西勾破了,沒那麼方便。
“勤哥哥來尋我可是有事?”
趙寶珠放下手,問道。
方勤聞言,定定看他一眼,轉過身向廂房裡走去:“進去說。”
趙寶珠愣愣地跟上去,總覺得方勤剛才的眼神有些幽怨的意思。他們走進房間裡,方勤環視了一番。趙寶珠剛把自己在後院廂房裡麵的東西都搬了過來,但他本就沒有多少東西,大眼看去隻有床上鋪了一層薄褥薄被,靠窗的桌子上隻有一個小包袱,這瑞來院裡的房間比後院大上不少,與臥房相連的還有外麵的一間小前廳,現在還是空的。
方勤看了一圈,微皺起眉,回過頭道:“這兒還是空了些。“
趙寶珠立即道:“不妨事,我有床睡就行了。”
方勤見他如此乖覺,眉頭鬆了些。不管趙寶珠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麵子上沒做出那些個貪圖富貴、驕奢淫逸的模樣。他點了點頭,心中還是暗自思誹要讓人搬一套桌椅屏風來。
他之前將趙寶珠打發到這荒院子裡來,沒成想還是陰差陽錯地讓葉京華撞見了。當即沒說什麼,第二日方勤才得知自己被扣了三個月的月錢。
要知道他從小跟在葉京華身邊,因著聰穎從來都比鄧雲更受重用。葉京華還未如此懲罰過他。方勤狠狠吃了一計掛落,麵子上過不去,今天一日都沒伺候在葉京華跟前。現在又讓他來安排趙寶珠的事情,自然心裡是有些疙瘩的。但真見了趙寶珠,看他這幅癡呆的模樣,又覺得這小東西怕是沒那個心思算計他。
方勤神情複雜地看著趙寶珠一張秀麗的麵孔,良久之後歎出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一隻小布袋子遞給他:
“拿去,這是少爺讓賬房先支給你安頓的。”
趙寶珠接過來,打開袋子一看,裡麵是雪花花的幾枚白銀元寶。
趙寶珠驟然瞪大了眼睛,手都抖了兩抖,顫聲道:“……這、這是什麼?”
方勤見趙寶珠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耐下性子跟他解釋:“這裡是十兩銀子,你剛到京城,有什麼不足的、想要的就自己出去買,彆動那些個歪心思。”
十兩!
趙寶珠簡直驚呆了。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要知道為了送他進京趕考,他們村裡所有鄉親合力才湊了好幾個月才拿出五兩出來,葉京華竟驟然就給了十兩!
趙寶珠立即將布袋係起來還給方勤:
“這我不能拿。勤哥哥,你拿去還給葉少爺,我在這裡白吃白住,怎麼還能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