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約莫五十三,戴著解放帽,穿著灰色棉襖,拉著一張老臉。
說話的人,正是她的公公沈遠山。
“爸,你彆急,阿錦是在認真思考你說的話。”身旁,一道低沉醇厚的聲音響起。
蘇錦身形一滯,聽著這熟悉的聲音,不可置信。
她扭過頭。
是她的丈夫,沈建軍。
幾乎下意識地掐了自己一下。
疼,不是夢。
她回來了,回到了命運轉折點。
也就是1980年2月15。
大年三十晚上。
正是這天,公公說她和丈夫沒孩子,花不了什麼錢,於是想問她借錢去做買賣。
她為了拒絕,將懷孕的事情說了出。
想起上一輩子的種種,蘇錦壓下心中的恨意。
恨意雖一閃而過,但還是沒能逃脫沈建軍銳利的雙眼。
他心亂如麻。
不明白媳婦是怎麼了。
但更多的,是擔心。
沈建軍身子往右前傾,壓低聲音:“怎麼了?”
溫熱的氣息撲在蘇錦耳尖上,她耳尖通紅,默默地拉開了距離:“沒事。”
沈遠山放下筷子,說話嗓門賊大:“建軍,你們兩口子要是不想借錢就直說,沒必要演這麼一出戲。”
蘇錦一副虛心聽教的模樣:“爸,你說的很對。剛才我一直為難,不知道怎麼開口。那現在,我就直說了。”
“想必你們也知道,我娘家是一個什麼情況。前段時間,我小媽來信,說是我爸病了需要一大筆錢。要是我不給,就來咱村裡鬨。”
她一臉為難:“不是我不想借錢,而是實在是身上沒有錢。我爸就跟個無底洞似的,一直寫信說我給的錢不夠。”
“爸,媽。你們看,能不能拿點錢給我?”
“再說,建舟現在又沒對象,又沒孩子,家裡也花不上什麼錢。不如這錢,先替我解解圍?”
蘇錦的爸是病了,信也確實是寫了。
隻不過,她沒理會。
這件事情沈建軍並不知道。
現在看來,還是他關心少了。
沈建軍在檢討自己,而沈遠山臉色黝黑。
蘇錦的父母,他見過,自然知道是什麼樣的人。
特彆是那後媽,簡直雁過都不留毛。
那嘴一張,就是獅子大開口。
去年,光是要彩禮就要了兩百塊和三轉一響。
一言不合,就撒潑打滾,耍無賴,公安都拿她沒有辦法。
沈遠山悶聲喝著酒,沒再提借錢的事情。
他夾了一口菜,斜著眼:“建軍媳婦,這炒菜,油鹽跟不要錢似的往裡麵放,再多的錢也禁不起你這樣折騰。”
“爸。”沈建軍有些不滿。
任誰都能看出來,沈遠山是在沒事找事。
明明這菜就是正常的,根本沒放多少豬油和鹽。
對於沈建軍的不滿,蘇錦有些意外。
“爸說的對,是我油鹽放多了,我的不對。下次做飯,我一定改。”
“爸,那這錢?”蘇錦搓了搓手。
沈遠山筷子一放,回了屋。
再回來時,手裡攥著皺巴巴的鈔票。
他數了數:“建軍媳婦,這是五塊錢。家裡也就這麼多了,你寫信跟你小媽說清楚。”
沈建舟不樂意了。
雖然隻有五塊錢,但這錢在他爸手裡,那就是他的。
在他嫂子手裡,就不一定是他的了。
說是借,還不還,還不一定!
沈建舟直接奪過錢:“嫂子,這錢爸不能借你。”
看著自家弟弟的行為,沈建軍神色一凜:“建舟,我們都是一家人,爸借給你嫂子錢解燃眉之急,有什麼不能的?”
“一家人?”沈建舟早就有怨言了。
他哥沒結婚,掙的錢都給了爸媽。
可自從他哥結婚後,就沒往家裡拿過一分錢。
還不是都給了蘇錦這個外人?
沈建舟打著小算盤:“要是嫂子以後能把大哥你的津貼全都上交給爸媽,那這才是一家人。否則,借錢沒得商量。”
“建舟說的不錯。這家如今還沒有分,就沒有小輩自己掌管錢的道理。”沈遠山附和。
說不心寒都是假的。
自始至終他的家人根本沒把阿錦當成一家人。
沈建軍心疼地看向蘇錦。
他嘴一張,壓迫力十足:“我75年當的兵,那時津貼每月6塊。第二年變成每月7塊,第三年升了班長,每月18塊。第四年,立了功被提為排長每月50塊左右。”
“我每年一分不留,全部寄回家裡。直到去年要結婚時,才沒往家裡寄。”
“現在,爸要拿出5塊給你嫂子,你都不願意。是不是想讓我仔細算一算,這些年的錢都花在哪了?”
沈建舟咬著牙:“哥,好。你要算,我跟你算。當初,你結婚給的彩禮和買的三轉一響,哪一樣不都是錢?”
“那是我向戰友借的,沒有花家裡一分。”沈建軍失望。
他知道弟弟有自己的小心思。
可萬萬沒想到,在親人遇到難處,都不想著幫一把,為那幾塊錢傷了感情。
沈建舟看了一眼沈遠山。
得到肯定後,垂下眼眸:“反正這錢不能借給嫂子。我談對象了,要結婚。”
“建舟,你談的哪家丫頭?”說話的是沈母,名叫王秀蘭,今年五十歲。
人有些發福,臉上橫肉一顫一顫。
沈建舟瞪著眼,不吭聲。
王秀蘭跟沒眼色似的,一直叭叭:“媽跟你說,家裡成分不好的,可不能娶。”
“行了!”沈遠山拍桌。
聽見大兒子要算賬,他也不提上交津貼的事情了。
連忙發話:“建舟,把錢給你嫂子。”
沈建舟不情不願,將錢扔在了桌子上。
飯也不吃,直接離開。
沈遠山和王秀蘭同樣沒了胃口。
反觀蘇錦,大口大口吃著菜,喝著粥。
飯桌上,就剩下蘇錦跟沈建軍。
沈建軍沉默了一會兒:“你放心,錢的事情我會想辦法。”
“你不怪我沒跟你商量,就把錢給了小媽?”蘇錦詫異。
她剛跟沈建軍結婚一年,隻見了三麵。
第一麵是她在西北當知青,不小心落了水,被路過的沈建軍救了上來。
第二麵是兩人去年結婚的時候。
而第三麵,是兩個半月前她去西北看望沈建軍,並提出想要隨軍的想法。
可以說,她並不了解沈建軍這個人。
沈建軍替蘇錦夾著菜:“既然我把工資給了你,你就能隨意分配。隻是,我希望以後如果遇見什麼難事,可以跟我說。畢竟,我是你的丈夫。”
“哦。”蘇錦點頭。
原來隻是想履行丈夫的責任。
是她多想了。
這一世,她沒說出懷有身孕,也沒有說想吃魚。
接下來,就是要盯著婆婆彆再作妖了。
……
天還未亮,蘇錦就起床了。
因為作息規律,沈建軍也在同一時間醒來。
他麻利穿衣,疊被:“今天早飯我來做吧。”
“好啊。”
蘇錦拿著陶瓷缸子和牙刷,準備去院子裡洗漱。
沈建軍開了廚房的燈:“媽,你在這剁什麼呢?燈也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