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從莫妮卡腫脹醜陋的眼角滑出，飄散在海裡。
受詛咒者在情緒激動時，眼中便會有淚水流下，這和海中的任何族群都不同。
“艾什姐姐，你也要離開了嗎？”
艾什笑著用扭曲的手臂拂過她的眼角。
“不要哭了，莫妮卡，你淚水的味道太苦了。”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沒有彆的辦法了嗎，艾什姐姐。”
“這是我們受詛咒者的宿命。”艾什輕輕抱著莫妮卡“我們沒有守住家園，神明便降罰到我們身上，讓我們無時無刻不在承受這撕裂一般的痛苦。莫妮卡，你不要害怕，預言中也曾說，等我們贖完了罪，會找到我們的應許之地的，那裡我們可以擺脫這醜陋的樣子，可以不被奴役，可以”
“應許之地？”莫妮卡搖了搖頭“沒有人知道應許之地是什麼樣子，沒有人知道它在哪裡，我們如何尋找一無所知的存在？就靠這名字？”
“至於神明，真的有神明嗎？所謂預言，不過是口口相傳的故事罷了，我看到的隻是一群奴隸在苟延殘喘！”
莫妮卡大聲喊著。
艾什呆住了，許久之後才喃喃開口：“是的，現在我們隻是奴隸罷了。”
是的，受詛咒者現在不過是一群奴隸而已。
這裡曾有群娜迦，它們是娜迦的奴隸，後來魚人趕跑了娜迦，它們就是魚人的奴隸。
它們長相惡心，肉體腫脹孱弱，唯一值得稱道的施法能力卻要用來維係血肉魔法——這讓它們的肉體可以勉強維持現狀，不至爆裂而亡，卻也無時無刻都要忍受全身上下撕裂的痛苦。
更可悲的是，就算是用血肉魔法，它們也隻能活到十五歲。
十五歲時，它們的魔法能力會得到蛻變，變得更強。
但在這個期間，它們無法施法，血肉魔法中止了，它們的肉體會如氣球一般炸開。
於是受詛咒者一般會選擇在十五歲前夕，離開海洋，看一眼天空，在星空下慢慢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不知道為什麼，它們明明是深海中的種族，卻一直會被天空吸引，在夜空下靜靜欣賞星星是她們最喜愛的事，可惜這樣的美景一生隻能去看一次。
艾什愛憐的看了眼嚎啕大哭的莫妮卡，思緒漸漸飄遠。
她也不知道那些口口相傳的曆史是否為真，那些事情太過久遠，有些甚至互相矛盾。
傳說它們也曾有一個巨大的國度，它們的威名響徹七大洋的萬裡海疆。
它們生來就是世界的寵兒，肉體強大無比，魔法撕裂大洋。
艾什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臂，上麵浮腫的皮肉如泡了太久的屍體，自己生來就隻有折磨，無窮無儘的奴役，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未來。
傳說或許隻是傳說。
“艾什姐姐，族人裡最後一個共生者也死去了，閃鱗氏族不肯再指派新的魚人來簽訂共生契約了。”莫妮卡的話把艾什的思緒又拉回了眼前。
共生契約是被稱為受詛咒者的它們最後的倚靠，僅僅是血肉魔法並不能讓它們活下去，這時候就需要共生契約了。
共生契約可以讓兩邊共享生命力，還能提供一些獨有的能力，本是互利互惠的事情。
但在族群受詛咒後它多了一個缺點，受詛咒者現在無時無刻都需要生命力，而且兩者不能離開太遠。
它們被娜迦奴役時還好，娜迦需要它們的感知能力，娜迦個體也生命力很強，不怕被契約緩慢吸取生命力。
但現在的魚人就不一樣了，一群魚人或許很強，但單隻魚人卻很弱小，很容易被共生契約直接抽乾生命力。
而且魚人本來就擅長感知，不需要契約提供，這共生契約對閃鱗氏族來說就更加雞肋了。
於是契約者越來越少，直到今天，最後一個共生者也死去了。
感受著體內越來越難壓抑的痛苦，艾什抬起頭，麵無表情的看向海麵。
她的族人們，受詛咒者，真的還有未來麼。
情況越來越糟糕了，族人們也越來越少。
一切都在下沉，沒有回頭。
不過這都與她無關了，她今天就會死去，死在海麵上，死在星空下。
艾什笑著向莫妮卡告彆，在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緩緩浮向海麵。
遠處的魚人們冷眼旁觀著，它們知道沒有共生契約，這群醜陋的怪物隻會慢性死亡而已。
莫妮卡看著艾什越來越遠的身影，感覺自己仿佛也有一部分被一齊帶走了，她離成年還有好多年歲，卻已經曆了太多分彆。
族人們聚了上來，用腫脹的手臂輕輕拍打它的身軀，醜陋的麵容下是笨拙的安慰。
受詛咒者承受了太多苦難，它們學會了忍受，卻學不會麻木。
莫妮卡努力閉上眼睛，淚水是大海中最沒用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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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妮卡睜開了眼睛，眼前是自己白皙的手指，修長的尾巴與長長的頭發。
真美啊
她不再是那個醜陋的怪物了。
而這一切——
她看向不遠處的“兩腳魚”。
那是修斯，艾什姐姐的契約者。
一切都像一場夢一樣，她才和艾什生離死彆，沒過多久艾什就回到了族群，不光活了下來，還帶來了新的消息。
她說一切並非詛咒，隻要下到深海中，受詛咒者就可以恢複原樣。
深海莫妮卡想到了溟淵，那是生命的禁地，從來都有去無回。
但意外的是，族人們竟有很多毫不猶豫的同意了。
或許它們隻是不想再做奴隸了吧。
沒有了共生契約，受詛咒者們就沒有了未來，但也沒有了束縛。
共生者彼此不能離開太遠，所以受詛咒者隻能被奴役，但現在，複仇的怒火在每個族人眼中咆哮。
它們也是生靈，它們也有智慧，它們也有感情。
現在，讓一切燃燒吧。
一路上受詛咒者的鮮血染紅了通往溟淵的海道，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倒在了自己眼前。
莫妮卡想說些什麼，張開嘴才感覺嘴裡苦苦的。
抬起頭時，才恍然發現一切都已過去。
修斯，姐姐的共生者正向族人們說著什麼，莫妮卡怔怔的聽著。
她不懂這個人類在說什麼，什麼知識、水壓，自由，她不懂的，隻覺得是很複雜的詞彙。
她看向艾什，艾什身上的鱗片是好看的淺灰色，銀白色的長發有些發藍的金屬光澤，那是魔力湧動的氣息。
艾什手中舉著一支魚叉，正高聲說著什麼，她的眼中滿是堅定與無畏，又摻雜了些其他的東西。
莫妮卡好久之後才想到，那或許就是希望。
她轉頭看向修斯，就是這個人類帶來了希望。
他此刻正滿臉嚴肅的聲明自己不是神明。
無所謂的，莫妮卡心想。
她已經不需要神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