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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將車簾掀開,探出半個身子,看向東宮的匾額,眼神複雜。
“老爺。”
車夫攙扶著李斯,朝著東宮門口走去。
“李相,可允準卑下入內通報太子殿下?”
一名侍衛看到李斯來了,也是連忙上前。
畢竟是深夜,而且李斯身為大秦丞相,位高權重,若是自己有幾分怠慢,那責怪下來絕對是承受不住的。
李斯微微點頭,倒也沒有為難這個侍衛。
年輕的時候戾氣重,李斯對於下麵人多有嗬斥,現在老了,反倒是浮現了幾分溫和。
或許,這就是他老師所言的‘人初生惡,曆事而善’。
等到侍衛進去通報了,李斯反倒是負手,看向這東宮上麵的匾額。
簡簡單單兩個字,在李斯這種書法大家的眼中,也沒有看到什麼鐵畫銀鉤的高深氣質,就是兩個字而已。
可是李斯,卻是知道,這兩個字是柳白給題的。
或者說,是嬴徹當上太子之後,特意去找柳白‘要’的賀禮。
“老爺,夜深,外麵寒氣也重、”
車夫拿過一件袍子,披在李斯的身上,眼神之中甚至有點埋怨東宮的侍衛當真是不懂事,也不知道讓自家老爺去偏殿稍微避避寒。
可是李斯沒有在意,他這個身份,深夜來東宮,本就是不方便。
見,自然是最好。可若是不見,自己還先去了一趟東宮偏殿,那就是至太子於危難境地了。
“老咯,是該防備一些寒氣。”
“這要是養得好,說不得前些年因為政務繁忙的老寒腿,也能在今年冬天舒坦一些。”
李斯笑了笑,將袍子給裹了裹。
以前年輕,不惜命,甚至敢在始皇陛下下達了《逐客書》之後,還能在臨走之前,上一封《諫逐客書》。
可現在不行,他得留著自己這條命。
彆的不說,哪怕是在野,他李斯在的一天,朝堂上但凡有點兒心思的人,也得要掂量一下他這位輔佐始皇陛下**一統的丞相到底在朝堂上還有多大分量。
“李相,殿下有請。”
就在此時,那侍衛終於是出來了。
匆匆忙忙的模樣,顯然是十分著急,生怕耽擱了片刻。
李斯裹著袍子笑了笑,輕輕手拍了侍衛的肩膀“喘喘氣,不著急。這東宮還是得安排一個門房,你一個侍衛跑來跑去的,難為了你,也耽擱了事兒。”
侍衛受寵若驚,也是連忙開口道“李相,東宮是有換崗門房的,昨日門房好不容易相了一門親事,告假回去成婚了。殿下也沒有在意這些,隻是輪值到白日便可。”
這一番話說完,侍衛還有些忐忑,生怕這位右相因為這件事生氣。
可李斯卻是從這一件小事上,對於嬴徹有了些許改觀。
老吾老,及人之老。能夠體貼他人,這說明這位太子殿下的內心之中,還是有儒家先賢孟軻所言的‘惻隱之心’的。
“行罷,老夫先拜謁太子殿下。”
李斯點了點頭,邁步走入東宮之中。
“李相,孤不知李相深夜來訪,匆忙而起,未能遠迎,還望李相莫要上心。”
李斯剛剛走入廳堂之內,便見到嬴徹穿著常服走出。
身為一國儲君,居然在見臣子的時候率先開口問候,倒也算得上是體貼了。
李斯笑了笑“殿下,是臣深夜而來,乃是壞了規矩。老臣應當告罪才是。”
說罷,行了個臣子禮。
嬴徹連忙上前攙扶,笑著說道“李相莫要多禮,還請落座。”
李斯點了點頭,在位置上坐下。
嬴徹招了招手,讓一名侍女端著茶水上來。
“李相,這是老師府中的好茶,是孤從父皇章台宮中竊出,今日請李相品茗,日後可莫要將此事告知父皇,免得孤這個做兒子的,下一次竊不了茶了。”
嬴徹笑著開口說道。
李斯看了一眼嬴徹,當真覺得這位太子殿下,其實私底下,還是有著自己的人格魅力的。
看似是在看玩笑,但涉及到始皇陛下,隱然之中便是拉近了二人之間的關係。
而這一個玩笑,恰恰又是不可能被搬上台麵上稱的事情。
李斯抿了一口茶水,確實是柳白這小子珍藏的那種好茶,也是開口道“殿下,百姓之間有俗語。馬無夜草不肥,兒子偷爹不算賊。”
“您在章台宮之內竊茶這件事,老臣可是一個字兒都沒有聽進去”
這樣一句話,讓嬴徹輕鬆了不少。
清清楚楚闡述,然後說一個字都聽不進去,這就是李斯在表明自己的態度了。
您的玩笑,拉近,我這個當丞相的臣子,感受到了,也願意。
但是我一個老臣,不該插嘴伸手的,絕對不會動。
這種立場表達方式,也就是官場上最為頂尖的幾個人能做到了。
嬴徹這位太子殿下,進入朝堂滿打滿算方才一年,能學到這麼多,除卻柳白耳濡目染的教導之外,恐怕就當真是‘天賦’二字了。
就連李斯,都不得不承認自己這麼多年來看走眼了,沒看出這位公子徹的才能潛力。
“不知李相深夜來此,有何要事?”
“若是當真喝茶即可,孤與李相,亦可月下品茗,待到李相儘興而歸,茶葉還有剩餘少許,也可讓李相帶回府中。”
嬴徹笑意吟吟開口,手卻是將茶盞慢慢放下了。
動作簡單,但意思表達也十分明確了。
李斯終於將茶盞放下,而後伸手入懷,緩緩掏出一個薄冊子,放置在案桌之上。
“殿下,老臣隻是來送一樣東西的。”
“東西在這兒了,老臣也便告辭了。”
“清茗幽香,但人老了,喝了茶,晚上睡不著便不好了。”
李斯笑了笑,竟是沒有再交談下去的意思,徑直起身,而後行禮便是告退。
這一下,將嬴徹都給整懵了!
什麼意思?大秦右相,百官之首,冒著被朝堂猜測的風險深夜來到東宮,放下一個薄冊子便走?甚至連談兩句的心思都沒有?
“孤送送李相。”
嬴徹也是起身,想要相送。
可李斯卻是笑著搖了搖頭,走出廳堂之外。
嬴徹看著李斯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甚至是懷疑自己是不是睡深了。
可再看案桌,確實有一個薄冊子放置。
嬴徹上前,翻開一看。
隻見這個薄冊子之中,寫的都是人名。
大秦鹹陽鄉試考生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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