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7章父親
第727章:父親
“柳公!”
龍且悲呼一聲,便是要趕緊進去。
豈料,被他攙扶在懷中的端木震亨有氣無力道:“不要進去。”
說罷,他抬起顫顫巍巍的手,指向廳堂大門道:“將門關上,讓柳相一個人待一會兒、”
此話說出,眾人眼眸之中擔憂更甚,卻無人反駁端木震亨的話語。
醫者之言大過天。
龍且雙眸看向柳白,分毫不敢偏移,隻能小心謹慎得將門合上。
“端木先生,到底怎麼樣了。”
李斯率先開口發問,眼神之中一片焦急擔憂。
就柳白方才那滿頭白發的模樣,讓其當真是感覺到了心痛。
端木震亨好不容易喘了幾口氣,仿佛是用儘氣力得開口說道:“老夫以凰心之心血,渡柳相之心力衰竭。”
“如今柳相已然醒轉,本是好事。”
“但老夫觀之,依舊不言語,甚至....雙瞳血紅,定然是悲極。”
“大喜大悲,如同昔年伍子胥過昭關,一夜白頭。”
“讓你們不要進去,就是要讓柳相將悲傷的情緒釋放出來,否則...即便是凰心這樣的神物,也無法渡一個悲死之人!”
說完這一番話,端木震亨差點直接暈死過去。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這個年邁的醫家聖手,此刻整個人如同從水中撈出一般,麵容上的疲憊壓根兒掩飾不住。
“柳公白頭?”
聽到這話,陳平麵色一凝,袍袖之中雙拳緊握。
而其他人,則是默然無言。
方才那一抹驚心的白雪,讓他們何嘗不心痛?
“讓柳白待一會兒吧。”
良久,還是王翦開口。
旋即便是站定,看向廳堂之內。
柳白小子,你自己是名將,這樣的打擊...當真抗不下嗎?
.....
廳堂之內,柳白身上滿是血漬,但卻渾然不覺。
身穿紅色喜袍,呆坐原地,看向前方那五具屍首,大秦黑水玄旗放在一旁。
紅、黑,卻又偏偏對應的是白事。
他沒有說話,隻是將東西拿起。
不是所謂的神獸鳳凰寶物,也不是大秦武安君的印章,而是....自己父親白孝的書信。
書信封皮,早已血跡斑駁,呈現一種極為難看的血黑色。
將其打開,柳白嘴唇微微顫動。
在這一刻,分明書信在手,但他卻有些不敢看了。
他怕看到自己父親的筆跡,會聯想到當時是何等姿態。
轉眸,看向地上的屍首。
白孝安靜得躺在那兒,身子之上的傷勢駭人,但麵容上...卻無半分驚悚恐懼,甚至連絲毫畏死的表情都沒有。
坦然!
這一副麵容,好似往日。
柳白仿佛終於有了些許勇氣,將書信拿起,湊近。
“知難上”
“戒驕狂”
“常自省”
“窮途名”
“事必於今,不溺於往。”
一開篇,柳白就仿佛看到白孝在教導他。
即便明知九死一生,白孝擔憂的...始終是柳白這個兒子的成長。
緊接著,便是白孝自述:
“餘幼時好武,父名震於天下,生驕狂之心,引天下兵伍為無物。”
“後父身死,王以餘年幼,不仁株連,命遷。”
“餘恨,多以覆秦為誌。天大寒,無暖熱,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著秋單衣,習劍於山林。”
“後遇王詡,卜卦。六爻卦起,知而不避,習劍之心愈堅,體魄愈強。”
“年十五,破山匪林寨逾十數。”
“年十六,劍術大成,戰魏國劍仙曹秋道,六十二招斷其劍,願為我左右。”
“年十九,劍術愈強,心性愈狠,與吾比武之人,無人生還。得遇荀況,論道。”
“至此知,父死非為秦,為天下,為黎民爾,尋父遺言,幸未釀成覆國大禍。”
“年二十,入軍伍,兩年之間,十三次先登,軍轉十七,秦王欲封侯,辭。”
“一年江湖行,戰魏國大小武夫七十二人。一劍入魏王宮,還刺王之禮。”
“入趙,慷慨悲歌邊塞行,斬匈奴僚兵騎衛三百,明戰毀民。”
“入韓王宮,劍氣滾壁,碎屍韓國高手七十二,令韓公子非入秦**家道。”
“武夫之力雖甚,卻無顛覆國運之能。”
“年二十一,結爾娘親,次年,麟兒柳降世,隱姓埋名。”
“初出江湖,一劍擋錢塘浪潮,曾以劍仙自居。”
“退出江湖,餘隻為柳兒之父矣。”
寫到這裡,饒是柳白,亦是雙手顫抖。
這一樁樁事跡,白孝寫得輕巧,但....如此風姿卓絕,光是想象都令人向往。
天下第一,這四個字,白孝當得,也放得!
史書言西楚霸王項羽武力天下第一,但....柳白當真覺得,自家老爹才是真正在"武夫"這一條路上,走到巔峰的人!
而最後一句話,更是讓柳白痛苦的微閉雙眸。
天下第一的人物,寫了一句"餘隻為柳兒之父矣"。
而這一句話,卻不見有任何遺憾,或者說有任何眷戀不舍。
相反,柳白能感受到,自己父親的那種驕傲!
柳白顫抖著嘴唇,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還記得山林之間,父親豪放的笑。
還記得教自己劍術,卻沒有給劍,自個兒跑出來後對父親的"拳打腳踢"。
還記得自己去走官途,父親那擔憂的眼神。
原來...父愛真的是說不出口的。
柳白再看紙張,隻有最後一句話:“柳兒...莫要太累。”
每一個字,墨跡極重,仿佛是用儘了氣力一般。
更像是一個父親,在扛起天大的責任之後,努力伸出手,輕輕揉揉兒子的腦袋。
從頭至尾,這封書信,沒有寫武安之事,也沒有寫斬殺神獸之事。
隻是一個父親,留給一個兒子的絕筆遺書。
從頭到尾,白孝隻想柳白幸福安寧得過完一生。
可白家的責任,在國,在天下!
白孝能做的,隻是去尋求那個虛無縹緲的國運之言。
柳白將那書信緩緩折疊,小心翼翼收入懷中,靜靜坐著,看向自己父親的屍首。
“父親。”
空蕩的廳堂之內,輕輕一語。
不見哭聲,道儘不舍。